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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万岁沉迷修仙悟道,各地百官纷纷进献祥瑞,有西域武威都护送上老子化胡所留的三清兜率灯,由大内总管李公公迎宝回京,结果在云台山清虚观遇到了盗灯之人,最后宝灯在两个年轻人的手里轰然爆炸,碎成了漫天的粉末。
盗灯的女子咱先不提,且从墙头上冒出的小伙子说起。此人可是大有来历,姓吕名岩字洞宾,家住城南永乐街河中坊纯阳胡同,籍贯不详,年龄一十九岁,性别男,民族汉,未婚,江湖人称“京城第一小偷偷”。
要说这外号听着怎么这么水灵呢,小偷就小偷呗,还小偷偷,难不成结巴给起的?那倒不是,主要是因为这位是专偷小偷的小偷,简称小偷偷——贼中之贼!
说起来京城的小偷可不一般,连称呼都不一样,别的地方叫小偷,在京城得叫高买。怎么叫高买呢?一般人买东西得给钱,要多少给多少,顶多还个价。人家高买不给钱,非但不给钱,卖主都不知道谁买的,东西就归他了。这么说不还是小偷么?非也,就像说书的唱戏的耍杂技的的变戏法的,统称玩意儿,但是水平高了,称呼就变了,叫表演艺术家,档次不一样,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一般的小偷都是散兵游勇,高买可不是,有理想有文化,有组织有纪律。普通老百姓过日子钱,小商小贩的生意本钱,看病抓药的救命钱,高买绝不动,动就动那些非富即贵的豪门大户。当高买人样子还得好,坐在那温文尔雅,站起来文质彬彬,张嘴之乎者也,闭嘴诗词歌赋,歪瓜裂枣的一个也没有,长得让人一看就讨厌,进澡堂子都让人盯着总怕你顺走两只袜子的,干不了这行。
高买里刚出师的叫溜子,每天在街面上干活,一块地有一个把子管着,挣了钱先交公,把当年的助学贷款先还上,等以后实习期过了,交完管理费场地费养老保险公积金,剩下就是自己的了。京城九门四十八坊一共六十多个把子,全归一位老头子管。无论是谁下的货,三天之内不许出手销赃。比如这位失主是个明白人,懂门路会办事,托人找到老头子,许下谢礼,或者本身就有交情,那时候老头子发一句话,东西还给本主送回去。在高买这个圈子里,老头子的话就是圣旨,皇上的话还不如虚功。
就是这么厉害的老头子,跟吕洞宾正经脸对脸碰过一次,两人约好了太白楼吃山珍八大碗,席面摆好了举杯畅饮,最后碰了三盅酒,各自道乏告辞。
守在楼底下的偷子偷孙们看老头子一步三摇的晃下楼,赶紧上前巴结,就见老头子乐呵呵一件一件的往外掏,吊坠、荷包、汗巾、槟榔,不用问,都是从吕洞宾身上拿的战利品,可掏着掏着,老头儿的脸色可就变了,冷汗珠子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转过身去拔腿就走,从此退隐江湖,再也不问世事。别人不知道,原来吕洞宾什么也没偷,反而把一块炖得稀稀烂烂的鹿筋塞进老头子的贴身夹袄兜儿里,手法之神妙,让人匪夷所思。
就这么着,芳龄一十八岁的吕洞宾,顶花带刺儿的鲜灵小伙儿,当上了京城里千八百十个高买的总头目,顶了老头子的班,能是一般人么?
是,还特别是。
小洞宾身世很可怜,自幼失孤,没见过父母双亲,从小在乞丐窝里长大。据说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位丐帮的长老脑子一热,天良发现,说咱不能总过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就知道伸手找人要吃的要喝的要钱花,这不成社会的寄生虫了吗,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父母啊,咱们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来来来,哥几个过来跟我走,拿上家伙,咱们打劫去吧。
旁边几位听着,是这么个道理,大哥说的太对了,抄起家伙跟着就去了。
要饭花子能有什么家伙,也就是轰狗的柴禾棒子,挑水挑断了的破扁担,唯一一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是三寸多长的一条碎碗茬,去年开春要饭碗掉地上摔坏了,没舍得扔。
哥几个还真豁出去了,大半夜蹲在雪地里,冻的都快僵了,饿的前心贴后心,这还劫谁去,别说来往的商队,插着旗儿的镖车,就是幼儿园下学的小朋友打这过,那也没法出去,老几位眼前金灯乱闪,一站起来就打晃儿。
还别说,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眼前还真过来一对孤雁绵羊,顶风冒雪,脚步踉跄的蹒跚而来。
这几位饿不死的瞎家雀儿可高兴了,来人看着比咱哥几个还虚,这个买卖大概其有戏。老几位拎着棒子扁担破碗茬就冲出去了,刚喊一声打劫,二位噗通一下就趴地上了。长老心里纳闷,我这个狮子吼这么厉害吗?还没练就练成啦?
走近一看,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奄奄一息,大概是夫妻两口子,男的中等年纪,三十上下,面相和善,衣着整齐,就像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可是身上血迹斑斑,腰上扎着一只短箭,眼看就要绝气身亡。女的看不出什么伤,但也就剩一口气,怀里抱着个小婴儿。那女子已然爬不起来了,使劲把孩子托在手里往前递,嘴里念叨着,各位叔叔大爷行行好吧。
要饭的一听,耳熟啊,这不我们的词儿嘛,头回劫道就劫着同行啦?给长老气的,都躲开我远点!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长得还真好看,虎头虎脑,胖胖乎乎,也不哭,睁着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那女子看孩子有了托付,心里一宽,也撒手闭眼了。长老一看,也没办法啊,先把孩子抱走吧。回去路上有人就劝他,大哥,以后咱们还是得学好,人不能好高骛远,干一行要爱一行,既然选择了要饭这个事业,就得规规矩矩求爷爷,本本分分告奶奶,一心一意要饭吃。长老抹着眼泪拉住他的手,兄弟你说的对啊,这要是再干几票,咱丐帮就改孤儿院了。
说到这,想必大家心里已经了然,捡来的那个孩子就是吕洞宾,当然名字是当初裹孩子的小被子里面绣的,叫花子起不出这样的名字,一听就不对。要饭的起名子就得叫三棒子二勺子,狗子剩子傻本儿本儿,名字听完了还得查字典,太不专业。
就这样,寒来暑往,秋去冬来,洞宾就在乞丐窝里一年一年的长大了。吃喝倒是不缺,没受什么大罪,把他抱回来的老乞丐拿他当亲儿子一样养活,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一直拉扯到十多岁。孩子虽然没念过书,但人性特别好,尤其是干爹天天教育他,千万不能学坏,做人要老老实实,不能动歪心眼,要不报应就在眼前。可不么,就打了一回劫,又当爹又当妈,任劳任怨十好几年,早知道有这毅力当初就不要饭了。
洞宾这孩子孝顺,一口一个爹的叫着,哄老头高兴,等跑也能跑了,跳也能跳了,老头也不行了。虽说就是一口薄材,但在乞丐堆儿里能有人给顶丧驾灵摔盆抱罐的可不容易,老乞丐当初一分善念不能说没有回报,总算含笑九泉。
等干爹入土为安,小洞宾离开了乞丐窝,孩子有出息,不乐意手心朝上等饭吃。这时候洞宾刚十来岁了,聪明伶俐,眼皮子宽,主意正,别人家孩子招猫逗狗讨人嫌的岁数,小洞宾已经在街面上混饭吃了。
这么点的孩子能干嘛?能干的多啦,不比大人挣的少。比方说天擦黑忽然下场雨,有钱的公子少爷该起驾了,出茶馆奔酒肆,伞有下人给打,车有把式给拉,迈过了门槛有点为难,中间过不去了,有个臭水洼。刚做的纺绸裤子鹿皮靴,新鲜劲还没过去了,舍不得往里踩。这节骨眼怎么办?小洞宾给你办。两块青砖往里一垫,自己恭恭敬敬站水里把少爷扶上车,嘴里还不闲着,龙行有雨,虎行有风,祝老爷龙行虎步,步步高升!
这就叫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再配上几句吉祥话,谁听了不高兴?小孩儿懂事,赏!一把铜字儿洒下来,两块砖换的大饼鸡蛋加火腿够吃半个月,卖的就是这份眼力见儿。
可阴天下雨的时候毕竟是少数,大晴天出太阳怎么办?
搁点香油放点醋,照样办!招儿太多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没事大街上溜达,看哪个摊儿半天不开张,好比是卖咸鸭蛋的,这时候得会做戏,假装呼哧带喘的从老远跑过来,一头扎在摊上。
大叔!您这咸鸭蛋可太好啦!前天我爹买了一斤,这才刚吃了俩,得了十好几年的老哮喘就给治好了,也不咳嗽也不喘,嗓子还倍儿亮,昨天晚上刚掌灯就奔怡红院唱歌去了。今天说什么您也得再卖我十斤八斤的,我可谢谢您了!
小孩扯开嗓子一嚷嚷,半条街都惊动了,灵丹妙药都听过,谁见过,这咸鸭蛋比大力丸可强多了,还不赶紧买。没一会儿排上大长队,刚才一个钱四个,现在四两银子一个,还限购,最多一斤,多了不卖。眨么眼的工夫摊子就空了,等人都散了,小孩过来跟老板一劈账,顶要饭的三年。
照这么发展,小洞宾能买房置地开买卖,凭孩子这智商,有个十年八年,到不了中国首富,五百强里也得有一号。
可是,可但是,但可是,可能吗?
小孩就是小孩,再聪明的小孩都不明白,再缺心眼儿的大人都明白,这世上的道理不是靠聪明伶俐算计明白的,有句名言说得好,当你觉得已经了解这个世界了,那你肯定是误解了。小洞宾就误解了,误的还挺严重。
那年吕洞宾十五岁,恰逢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家家户户扫房祭灶买糖瓜。小洞宾平时就在小旅店里落脚,一个人不开火,当然也没有灶可以祭,不过这孩子念旧,逢年过节总的提点吃的喝的到乞丐窝看看那帮叔叔大爷,从小看着自己长起来的,感情特别好。
大清早,小洞宾起来洗脸漱口,收拾完毕,出门上大街,心里琢磨着买点什么好呢。虽说礼轻情意重,瓜子不饱是人心,就这帮叔叔大爷的饿劲,嗑瓜子不舍得吐皮儿,半斤瓜子能吃出胃穿孔。要是往饱里送,整鸡整羊大肥牛?我这一年白干啦。想着想着,抬头一看,前面是间南货店,门口停着一挂大车,伙计们正往下卸货,全是上好的云南宣威火腿,个大骨头小,皮薄肉厚肥瘦适中,离老远就闻着香气扑鼻。
这个好,来整只的火腿,稍微烤一下,逼出油,片好了片儿,骨头吊汤,砂锅里放上白菜粉丝冻豆腐,炖开了下肉片,淋上酱油醋,放点香菜切细段,一人一碗热热乎乎,再来几个开花大馒头,齐活!皇上的御膳房都没这手艺,就这么着了!
小洞宾打定了主意,紧走几步奔了南货店。来到门口,账房先生正指挥车老板带着伙计往里搬,手里托着账本往上填数。
这时候街东口来了个老道,头上挽着发籫,身穿宽大的道袍,一派仙风道骨。老道溜溜达达也来到了南货店门口,手扶车帮,低下身好像是要提鞋,下面的动作可太快了,刷刷几下,车上四条火腿就给他抄下来了,略微一甩道袍的下摆,火腿就跟装了导航一样,自己在后腰找到了隐蔽的所在,也就是打闪认针的功夫,老道站起来抖抖身上的袍袖,让谁瞧也瞧不出来身上多了三四十斤东西。
小洞宾都看傻了,还有这么偷东西的!咱可是说过,这孩子很规矩,正义感强,哪能眼睁睁看着小偷偷东西不理会,张嘴刚要喊,没想到那老道先喊了,一个箭步冲过来攥住小洞宾的手。
来人啊!抓小偷!
小洞宾都懵了,老道怎么替我喊了,这是想自首么,有这么自首的嘛?
卸着货的这帮人一听就围过来了,账房先生拿着账本走到老道的身边,怎么回事啊,哪有小偷啊,偷什么东西啦?
老道不等小洞宾张口,抢先答话,就是这孩子!我看着他刚从您身上偷的,您看是这是您的吗?说完就把手伸进吕洞宾的怀里。
给孩子吓一跳,这是哪跟哪啊,老道是疯了么,可自己没人家劲儿大,拦也拦不住。
就见老道从小孩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账房先生,您看看这东西是您的么?
没错没错,可不是我的么,从早上我就一直带身上,一会儿卸完货还得出去吃早点,怎么给这孩子偷去了!手太快了,我一点感觉没有。这一会儿吃完早点没钱结账,知道的是我让人偷了,不知道的我喝碗豆腐脑还跟人家蹭白食,多寒碜啊!
账房先生越说越生气,也不等小孩分辩,揍他!使劲揍!揍完了再送官!
伙计们也生气,四鬓汗流干一早晨,本打算账房先生一高兴,跟掌柜的美言几句,晚上给大伙儿改善改善伙食。别说整只的云腿,哪怕切几片肉熬个白菜解解馋呢,没成想让这小偷给搅得火冒三丈。还云腿呢,蚊子腿儿都没啦。一个个抡起挑货的扁担给孩子一顿拍,差点没给拍死。
小洞宾哪挨过这样的窝心打啊,没几下就晕了,再醒过来,已经到了永昌县衙的大堂。京城按南北分永昌安平两县管理民事,永昌县这位县令姓杜,别人审案要三推六问,讲究的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让人心服口服。杜大人就一个字,打,讲究的是保质保量,花样繁多。
小洞宾刚缓醒过来,堂上的官儿就一句话,东西是你偷的么?小孩磕头喊冤,大人也不废话,签子往下一扔就是四十个手板,乌黑发亮的一根枣木棍,木纹里都渗着血丝儿,自己把手垫在膝盖上,打下来不许躲,敢躲的话,下一棍就加死力气梆你膝盖上,碎了就算残疾,下半辈儿就在地上爬吧。
孩子身上的伤本来就很重,手再给打烂了,所谓十指连心,人可就更顶不住了,眼看就要归位。师爷一看不能再打了,赶紧跟大人耳语几句。
大人一挥手,暂且记打,来人,将犯人收监。
小洞宾一番好心行侠仗义换来了牢狱之灾,却想不到大难将至,这才只是个小小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