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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初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裴越此时表露出来的气势让她心中暗惊。
终究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个一等国侯的枭雄,远非建安城中那些章台走马、斗狗熬鹰的纨绔子弟能够相比。她想起昨日裴越在文会酒宴上做的那首词,可谓沉雄悲壮、酣恣淋漓,尤其是最后那句“可怜白发生”突显意蕴深沉,愈发令人回味无穷。
虽然徐初容没有见识过战争的惨烈,却通过裴越这首词领略到几分雄壮肃杀之意。
她望着裴越俊逸的面庞,勉强笑道:“就算陛下派兵护送你前往天沧江,方云虎的那些兄弟乃至于出身于平江的军中武将肯定会设法复仇。”
裴越从容地说道:“我能反杀方云虎,自然不会惧怕他的兄弟。不过,我与你的猜想不同,贵国的镇国公绝对会极力约束那些人,我肯定能安然无恙地返回大梁。”
“或许如此。对了,你昨日写的那首词可有题目?”
“破阵子。”
“好题目,只是听着有些耳熟。”
“沁园里卖得最好的烈酒就叫破阵子,像我这样的粗人很喜欢,不过应该不符合你的口味。”
徐初容偏头望向门外,淡淡地说道:“我只饮过果酒。”
裴越微笑道:“果酒很适合你。”
徐初容眉尖微蹙,忽地话锋一转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很想请教一下你的看法。”
裴越淡淡道:“请问。”
徐初容微露茫然之色,眼神在这一刻略显失焦,无形中流露出几分懵懂的气质。
犹豫片刻之后,她语气萧瑟地说道:“所谓和亲联姻只是缓兵之计,无论我朝陛下还是你,甚至你们的皇帝陛下,心里应该都是这样想的。你利用四方馆外的切磋诈伤,其实只是想要趁机挑动我们朝堂上的内斗。你在昨日的酒宴上侃侃而谈,想来应该是进一步激化我朝内部的矛盾。”
裴越的神色逐渐认真起来。
徐初容恍若未觉,继续说道:“至于昨夜的刺杀,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可是方云虎并非狂妄无知的蠢人,怎会轻易被你反杀?纵观你全身上下,仅仅只是左手受了轻伤,说明方云虎的谋略早就被你看透。你处心积虑地杀死方云虎,彻底激怒平江方家,只为将来宣战找一个师出有名的借口,对吗?”
裴越当然可以直接否认对方的推测,但他并没有那样做,只是眼神复杂地感慨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你,有时候你幼稚得像个头脑简单的少女,有时候又能让我眼前一亮。”
徐初容摇头道:“这不重要,我只是想不明白。”
裴越问道:“不明白什么?”
徐初容光滑白皙的面庞上涌现悲凉之色,轻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裴越不答。
徐初容认真地说道:“其实你可以阻止两国之间的战事,对吗?”
裴越摇了摇头,起身说道:“徐姑娘,我还是先前那个建议,最适合你的风格是清风明月的大家闺秀。若不介意的话,便在这里用些早饭,估计要不了多久,贵国陛下就会派兵来此,押着我返回建安城。”
徐初容望着他向外走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
裴越的猜测很准确,就在他和徐初容相对无言地吃着早饭时,上官鼎带着一位年轻武将到来。
看见徐首辅的掌上明珠也在此处,上官鼎的脸色略显古怪,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刻意忽略徐初容的存在,将那位年轻武将介绍给裴越。
此人名叫卓凡,乃是拱卫建安城的武德营中一员偏将,奉金吾大将军夏飞之令,领一千军卒前来护送裴越返回建安。
小半个时辰过后,上官鼎亲自将裴越送到山门外面,他暂时还不能回京,因为东林文会从今日起进入正式流程,他这个礼部尚书还需要留下来主持大局。
望着一千精锐士卒护送裴越远去,上官鼎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一夜未睡全身疲乏,可是相较于能够送走裴越这个瘟神,他只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消失不见,浑身上下格外轻松。
东林到建安城约为二十余里地,因为武德营皆为步卒,所以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不算快。刚刚走出二三里地,裴越听见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扭头望去瞧见那个清瘦的身影,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冯毅和几名亲兵憋得极为辛苦,好不容易才没有笑出声来。
待那人策马接近之后,裴越愁眉苦脸地说道:“徐姑娘,你为何又要跟着我?”
徐初容面色平静地说道:“你别忘了,我说过不能让你陷入危险,有我在你身边,应该不会有人狗急跳墙。”
这句话里透着强烈的自信,事实也是如此,南周境内想杀裴越的人不少,死了一个方云虎不代表绝对安全,但是敢于彻底得罪清河徐氏的人确实没有几个。倘若因为刺杀裴越导致徐初容被殃及,幕后主使必然会迎来徐徽言甚至是几十个豪门大族的反扑,就算是平江方家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报复。
正因如此,徐初容才能从容地通过武德营士卒的防卫,阴魂不散一般来到裴越的身边。
裴越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感动还是厌憎,最终只能无奈地说道:“徐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成天跟我在一起,难道就不怕引来世人的议论?”
徐初容眨了眨眼眸,好奇地问道:“我为何要在意旁人的议论?”
裴越被她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点头道:“有道理。”
徐初容策马与他并肩前行,执着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可以不那样做,难道两国和平相处不好吗?裴侯,你久经沙场见多识广,应该知道但凡战事爆发,将会有无数生灵涂炭,他们原本不需要丧命,可以平平安安地活着。虽然说建功立业是男儿向往之事,但你如今已是一等国侯,年纪又这么轻,就不怕将来功高震主?你前面说的对,我不适合这些事情,可我如今终于想明白了。”
裴越扭头望着她,好奇地问道:“你想明白了?”
徐初容点头道:“对,我想跟你成为朋友,而不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裴越看着她清澈无暇的眼神,明白这句话暗藏的深意,与儿女私情无关,只关乎彼此对于家国大事的看法。
他转头望着前方的直道,坦然道:“徐姑娘,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徐初容眼神一黯,却没有继续纠缠不休。
她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她轻声说道:“你不要误会。”
裴越答道:“我明白。”
此后的路途他们没有再闲聊,初秋的风从心头拂过,没有吹起半点涟漪。
到达建安城后,武德营的参将卓凡带着麾下士卒返回城外的驻地,裴越与徐初容策马并肩进入城内,徐家护卫和裴越的亲兵紧随其后。
城内城外仿若两个世界,喧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虽说建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出行必然前呼后拥,亲随护卫上百人也很平常,但是京城的老少爷们都极有眼力,自然能看出这对年轻男女身边的护卫非同一般,没有人敢拦在他们的行进方向上。
从西城到南城距离不算太远,不过当一行人来到极为繁华的太平街,行到一半时前方忽然出现拥堵的状况。
裴越望着几十步外挡住去路的人群,嘴角扯出一个冷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