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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玄隐一直以来,不以点苍剑派弟子身份自居,但终究是前辈,更与裴风战、丘玄归曾为师兄弟,裴风战后事,尽由任玄隐安排。一番交代,安排得井井有条,丘玄归这才将裴风战吩咐之事道出。见他从怀中取来一封信笺,轻叹一声,道:“裴师兄怕是早料到今日,我看此信模样,恐怕早已写好。”
当着众人之面,拆下漆封,抽出信纸,交于任玄隐。
任玄隐却是不接:“我早非点苍剑派之人,掌门之物交于我手,成何体统?”
说道此处,叫上任黄玲,便离开大厅。任玄隐此番性情,丘玄归早已领教,苦叹一声,将信中所书看个分明,随后交于南宫欣舞等人一一传阅。待得众人尽览,这才说道:“依照裴师兄之意,往后点苍剑派之职,且由欣舞代掌,待日后夺回掌门佩剑明玥剑,再另行决议掌门人选。裴师兄既有此意,我自然是赞成的。何况欣舞无论武功心性,也是上上之选。诸位皆是我点苍剑派精锐之辈,可有异议?”
武林诸派,多有能者居之,而非一脉世袭。裴风战留有二女,裴静姿少女心性,担任掌门之位,本非众人首选。裴秋泽虽有稳重,又得“参摩剑客”任玄隐传授技艺,但较之南宫欣舞,终究差了几分。一时之间,倒也无人反对。
掌门之位既定,丘玄归心有他事,交代一番,夺步出门。好一番找寻,这才在问剑楼前,寻得任氏父女踪迹。任玄隐似是知晓丘玄归定将寻来,有意停步,让任黄玲先行回返,只身会晤。
“师兄,”丘玄归心中百感交集,语气不由颤抖起来,哪里还似个不惑之人:“师兄,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当年掌门之位当由你担任,便是裴师兄在时,他也是如此认为。”
任玄隐伸指掏了掏耳朵,颇有些不耐烦道:“早知道你要说这些废话,我便该早早离去。”
也不等丘玄归回应,又道:“我无意掌门之位,天天被这被那束缚着,说什么做什么,都要个谨言慎行。哪有浪迹天涯来得逍遥自在。你看看那姓裴的小子,老婆被人抢了,最终还不是为了门派的颜面,娶了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
丘玄归也是知晓任玄隐生性自由,苦笑摇头,遂将裴风战之意转达,接道:“此事本不该劳烦于师兄,但是如今点苍剑派不比从前。还是希望师兄能可镇守些时日,好度过这段波澜。”
“啧啧啧,”任玄隐摇头笑道:“当年师父的眼光可是一点都不差,就这份定力,便不及姓裴的小子。虽然只与南宫欣舞一面之缘,但她的能为,恐怕非是你我所能想到的。这一场安排,何尝不是一番布局,便是要考验她,便是要让她大展拳脚。若是我在这里,只会让她踌躇受制。更何况……”话音稍顿,笑道:“依我看来,南宫欣舞并非贪图权力之人,终究还是回将这掌门之位,交给秋泽的。姓裴的小子怕也是看中此点,好以南宫欣舞之能,为秋泽铺平道路。”
边说边走,已经穿过水榭长廊,点苍剑派大门近在咫尺:“何况我已让黄玲留下相助。”
一脚踏出点苍剑派大门,任玄隐陡然扭头,盯紧丘玄归道:“另有一事,你要好生注意了。”
任玄隐这一双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得盯着丘玄归,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丘玄归心头“咯噔”一响,从未见过这个生性漂泊的师兄,有过如此严肃郑重的时刻,一时竟屏息凝气,不敢出声。
“早前我识得一人,性情洒脱,我很是欢喜。你且告诉黄玲,一年后,我便将那人带来与她认识。这段时间,你可要管好门派内的弟子,别打黄玲的注意。”
说到此处,任玄隐神色一变,飒然大笑,快步出门,也不回头,反手和丘玄归摇了一摇:“走了走了,你可千万别送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分明,却又很快,只是几个提足,便看不见人影。
丘玄归心中一阵无奈。二十多年来,这位师兄的性情,当真是一点也没有改变。只是那份放浪形骸、洒脱不羁的背后,又默默承受了多少,丘玄归不知道,但却知道,这一走,掩藏了多少不能为人看到的泪水,这一走,定然不仅仅是浪迹天涯这般简单。
另一端,杨羽清跟随一眼春秋离开点苍剑派,在太原城中漫步而行,一路向东。这条路,杨羽清并不陌生,正是去往云府的路径。沿路买了酒水祭品,全都交由杨羽清拎着。
沉默不语,直到云府的断壁残垣映入眼帘,一眼春秋这才停下了脚步。曾经的高朋满座,而今的荒凉不堪,大厦倾颓,只在旦夕之间。厚厚的灰尘,积压了不知几许高,已将那残破的牌匾盖了厚实,看不见匾上究竟写了什么。
越过一眼春秋,杨羽清径直走到牌匾前,顾不得灰尘,将牌匾提了起来。深吸一口,猛得吹了过去,吹起尘埃漫天,迷了二人的眼。小心翼翼,擦拭着牌匾,见匾上露出褪了金漆的一个大字,“云”。
“十年了,终于是可以在阳光下走进云府。”
杨羽清哀叹一声,却是不知多少讽刺。转向一眼春秋道:“听前辈所言,此来点苍剑派,乃是受故人之托,不知这位故人是何人?”
一眼春秋笑道:“以杨居士的才智,不难猜出。”
“在下熟悉之人,又能与铸兵一脉有所关联者,一者在下的义母,一者诸葛一脉。”
杨羽清心念电转,已有三分头绪:“能知悉在下近期将有所动作之人,唯有诸葛松。若是所料不差,当为其父诸葛柏叔叔的嘱托。”
但见一眼春秋笑而不语,心知猜得不差。浅浅一笑,又道:“若是所料不差,当日告诉义母葬火教三年之内定将入侵中原的高人,以及安排天辞府司徒洛于洞庭湖外为明心解围之人,也是前辈了。除了前辈之外,能有此庙算者,在下不做第二人想。”
一眼春秋神色幽然,素来淡然的脸色逐渐散去,说不清的深沉:“上一次葬火教入侵,已是三十多年前了。那时各大门派,一意围剿洞庭。若非云老先生和清封道长及时奔赴唐古拉山,只怕如今的中原武林早是生灵涂炭。”
虽未直接回答杨羽清的疑问,却也让杨羽清愈发笃定。
“此事在下亦知晓一二。”
杨羽清说道:“据说当年葬火老祖伤而未死,败退之后,便领着葬火教一干人马离去,并放言,在位之时,绝不踏入中原一步。却不想,不过数年,便死了个干净。”
他对葬火教之人素有怨怼,若是其他,自然不敢对故者如此不敬。
一眼春秋却是摇头:“葬火老祖何等惊才艳艳之辈,当年凭一己之力,横扫西域,名镇关内外,又有几人敢与之一战?云老先生与清封道长可是抱着必死决心,奋力一战。饶是二人联手,也不过重创葬火老祖。而二人重伤难愈,即便数年疗愈,仍毁了半数根基。”
黯然神伤,快步走入云府。
杨羽清面露惊愕,未想当今清封道人的能为,已是被毁去半数根基,如此全盛时期,又是何等通天彻地?便是如此二人联手,仍是未能击杀葬火老祖,其人又是何等高深莫测?不敢细思,紧随一眼春秋身后。不刻已来到废墟之前。
一时间,满目所见,皆为焦土,好似烈火熊熊,犹在燃烧。倒是周遭杂草已不知被谁清理干净。废墟前,乱石残木,也已被整理得井井有序,堆砌得,宛如一座石墓。石墓前,摆放着些许祭品,早被鼠蚁啃食,落下些许残迹。
“看来此处仍有有心人。”
一眼春秋淡淡一笑,从杨羽清包裹中,取来祭品,一一摆上。再取三根香,待以火折点燃后,挥手扇灭火焰,双手抱香,拜了三拜,插入墓前:“一直以来,武林传言,葬火老祖身故后,其膝下二子,为夺教主之位大打出手,最终一死一伤。伤者,便是如今的葬火教主昀思。但西方星盛,时弱时明,却是始终未曾暗淡。老夫坚信,葬火老祖仍活于世间,只是一直以来,未曾寻得。”
拿过酒坛,揭开泥封,在墓前倒了一圈:“当年若非老夫被旧事纠缠,来不及赶往唐古拉山,或许云老先生和清封道长便不至于重伤如此,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黄龙口之劫,云府众侠与令尊令堂,也不至于遭受劫难。”
一番悔痛,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就地而坐,一口酒灌入口中,任由腥辣之气,在体内冲撞。
杨羽清持香拜了三拜,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正是云府众人的侠肝义胆。在下以为,外公也好,爹亲也好,娘亲也好,便是这二百三十位云府弟子,大义在前,也只有义无反顾。何况诸事难测,何人又能算得分明?”
“呵,”一眼春秋蓦然一身而立,挥手将衣上尘土拍了干净:“今日保你,或有故友之托,或有昔日之愧,但祖训之事却是当真。如今古家之人不再,云破月合盖讨回。他日葬火教举兵中原之日,便是老夫取回云破月之时。剑中奥秘,还望你好生思量。”
不顾杨羽清作何反应,一口烈酒,一步红尘,朝着云府外徐徐走去:“世人不识生死哀,生或欢愉多情栽。死亦敷腴存非我,何时当然得自在。”
杨羽清只身长立,双眸微阖,静静听着一眼春秋口中之诗。许久许久,耳中、脑中,再无这二十八字,双眸猛然一张,冷哼一声:“阁下可曾听够看够了。”
话音未落,手掌翻覆,双指捏住一根金针便朝一处隐秘所在射去。
却见一道人影忽得刺出,头也不回向外跑去。但见那人身形矫健,起步一跃,已将翻出院墙。左袖中空空荡荡,一并被束在腰间。杨羽清眉峰一动,已猜出来人身份。快步跃出,手中不停,又是三根金针飞刺而去。他手法精纯,并无害人之意,三根金针位置稍偏,恰恰钉在那人翻越墙头上,呈“一”字排开。
眼见手扶之位上,多出三根金针,那人身形顿时一止。只此喘息之间,杨羽清欺身而上,一把拿住那人背颈,朝后摔去,冷冷一哼:“在下与点苍剑派已无瓜葛,姓孔的,你如此行径,未免太过大胆。”
任玄隐有言在前,孔生晋有恃无恐,破口骂道:“小杂种,还当这里是云府么,不过一片无主的废墟。我便来此走走又当如何?你这般毒手,好得很,我这便和任前辈说道说道。”
正要起身,杨羽清却是快步压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拽起衣领,咬牙切齿道:“一共四根金针,没有伤你已是给足任前辈的面子。”
说着,扬手便是一掌扇了过去。这一掌含了真怒,纵然没有运上丝毫内劲,也将孔生晋打得头晕目眩,脸上火辣辣得五道指印,如火一般烧着。冷哼一声,反手又是一掌,只将孔生晋打翻过去:“一掌是还你当年给我的,一掌是惩戒你对我娘亲的欺辱。你若是再敢多说一句废话,任是你点苍剑派有什么底牌,今天你也走不出去。”
见杨羽清目眦欲裂的模样,孔生晋一时泄了气势,被杨羽清拽着脚踝,一路拖到云府大门外。孔生晋强忍疼痛,不敢呼叫出来,只得扭曲着身子,好让同感稍稍减弱。杨羽清讥讽道:“想想洞庭湖上战死的点苍剑派弟子,哪个不是视死如归的壮士。你这狗仗人势怂包,当真辱没了点苍剑派之名。”
头也不回,便大步离开。
本是疑惑,一眼春秋为何走得如此着急。现在思量,怕也是知晓有此一着,又是不便在场,这才离去。心念一转,此行耽搁许久,杨羽清出得太原城门,寻了间驿站,买来马匹,一路南下。
点苍剑派中,一片静肃凄凄。南宫欣舞安排着裴风战后事,丘玄归书着丧贴,心如刀绞,口似嚼蜡。
突然一阵闹动,惊动众人。饶是素来心思沉稳、和善待人的丘玄归,亦是不由心火怒烧。“啪”得一声,竟将手中毛笔拍断,浑似不觉满手的黑墨,喝道:“如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这时,一名弟子唯唯诺诺而来,满面慌张:“是西师兄。他本是外出采买物料,却是在云府门外,看见孔师兄尸体,这才惹得众师兄弟义愤填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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