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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因陆沉只看了这两个字,立刻就猜到它们代表的含义。
左木右目,相也。
大齐朝堂之上,能够逼得桂秋良这般小心翼翼地遮掩,不敢在明面上透露丝毫,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曾经的太子殿下、相王李宗本。
至此,桂秋良死前留下的这段隐语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全部显露。
他察觉有人在先帝服用的药里动手脚,只是一直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而且他怀疑建武十四年十月的那次不是首例,也就是说有人手眼通天,一直想方设法要加重先帝的病情。
在他看来,除了当时已经掌握内外大权的太子李宗本,谁能做到这一点?
桂秋良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先帝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大皇子去世大半年,三皇子被囚禁在秋山巷,即便他怀疑这是李宗本所为,又怎敢在没有真凭实据的前提下冒然指控储君?
没过多久先帝与世长辞,李宗本登基为帝,桂秋良更不敢吐露半个字,因为他知道李宗本不可能愿意沾惹弑君弑父的罪名,一定会将桂秋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但是这位太医院正的内心肯定饱受煎熬,最终他无法承受对先帝的愧疚,极其痛苦地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至死他都不敢提及此事,否则桂家上下人等乃至他的至交好友都会被牵连。
然而他又怎能甘心?
所以他留下那一段隐语,勉强算是一种慰藉,或许将来有人能看懂这段尘封的往事。
陆沉想明白这里面的原委,怔怔地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变幻不断,愤怒和悲伤交织在一起。
回忆汹涌袭来。
“你如何看待江北的局势?”
这是他第一次入宫,先帝开门见山的问题,没有故作姿态,没有刻意笼络,先帝对他的信任和期许溢于言表。
“朕听太医说,你的伤势痊愈得很快,如今看来应是大好了?”
这是陆沉在细柳巷遇袭伤愈之后,先帝没有半点架子,面带微笑地关怀。
“你单名一个沉字,令尊应是取沉毅有守、庄重安定之意,朕昨夜思来想去,觉得静安二字较为贴切妥当,你意下如何?”
这是离开京城时,先帝特意为他取了一个表字。
“陆沉,朕此生怕是没有机会重归旧都,没有机会再去拜谒李家的列祖列宗,这是朕的不孝之处。将来有一天你若能领兵再临北方,便去河洛北边的皇陵,替朕向先祖们磕几个头,祈求他们原谅李端这个不肖子孙。”
这是陆沉提领京军金吾大营之时,先帝对他的殷切叮嘱。
“陆沉,莫要辜负朕。”
这是陆沉领兵北上对抗庆聿恭之前,先帝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这对君臣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平心而论,陆沉并非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他在前世受过良好的教育,脑子里压根没有忠君的概念,是先帝用信任、器重和亲切在他心中构筑起一座雄伟的高山。
对于他来说,先帝既是执掌大齐王朝的帝王,亦是对他关怀备至的长辈,本质上和萧望之、厉天润没有分别,在他心中的地位仅仅次于陆通。
恩惠也好,情义也罢,那份羁绊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绝非伤春悲秋的虚饰。
之前当他知道李宗本害死大皇子的时候,他心中的确很愤怒,却也不得不认同李道彦的看法,如果不想看到先帝等人苦心孤诣建立起的大好局面崩塌,他只能捏着鼻子坐视李宗本继续做大齐天子,其实这也是他答应李道彦,成婚之后立刻北上的原因。
他怕自己在京城待久了,经常看到李宗本那张虚伪的脸,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但是今夜——
陆沉望着桌上的卷宗和那张纸,双眼渐渐泛红。
他起身缓步走到屋外,立于廊下望着头顶的夜幕。
月明星稀,略显凄凉,一如此刻他心中无法宣泄的悲愤。
“砰!”
陆沉一脚踹出,身前的栏杆顷刻间四分五裂,朝外围激射而出!
这响动瞬间撕裂静谧的夜色。
虽然已经得到陆沉的命令,秦子龙终究还是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出现在庭院中,见陆沉站在廊下并无危险,这才放下心来,愧然道:“国公,小人告退。”
“等等。”
陆沉朝秦子龙望去,虎目之中翻涌的暴戾让这位刀口舔血的亲兵头领心中一颤,他在生死难料的战场上都没有见过陆沉这样的表情。
“国公请吩咐。”
秦子龙这一刻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不由得全身紧绷起来。
陆沉却没有了下文。
秦子龙不敢催促,拱手肃立。
片刻后,陆沉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厉色一点点消退,缓缓道:“夜深了,不必让他们半夜折腾。你明天派人去通知叶继堂,让他后日上午来见我,另外让谭正去找宁不归,后日下午来此。”
“遵令!”
秦子龙躬身应下。
“下去吧。”
陆沉转身走回书房,回到桌边坐下。
枯坐一夜,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