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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眉平稳又快速的向着秋意轩走去,等到了秋意轩。只见院子里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一边抹着泪一边那蒲扇扇着小药罐。屋里接生嬷嬷一边大声嚷嚷着;“参汤煮好了没”一边抬着血淋淋的两只手往屋外走。 小丫头将药罐里煮好的参汤倒进碗里,小心的端给稳婆。这时稳婆才看见李眉,还来不及问安,李眉便连忙挥手让她进去,问:“四姨娘现在什么情况,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人,另外一个稳婆呢?老爷之前给备的奶娘们又去了哪里?这时候了,还是她们躲懒的时候吗?”
稳婆一听这责问,虽说的不是她,也准备跪下请罪。李眉连忙扶起她:“先别忙着请罪,说说四姨娘现在的状况。”
这时李眉已经进了产房,用手摸了下四姨娘的劲动脉,又轻轻摸了下四姨娘的肚子。此时胎儿仍在腹中活动,耳边稳婆说;“昨夜府里给送了一桌席面,说是民妇几个最近伺候四姨娘辛苦,给民妇几人的嘉奖,务必伺候好四姨娘平安生产,但今日四姨娘忽然发动,翠菊来找民妇几人,才发现,除了民妇,其余几人竟然都腹泻不止。民妇来到产房后为四姨娘检查过,四姨娘身量纤窄细,盆骨窄小,即便寻常时候也是难以平安生产。更何况四姨娘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摔伤伤到腰椎,此时疼痛莫名,难以用上力气。民妇实在不知如何下手了。”
李眉半弯着身子靠近四姨娘,轻声喊着;“知棋,醒醒。快醒醒,你的孩子还没出世,他需要你。”
四姨娘听到声音,强撑着睁开眼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也只能半眯着眼睛。“小姐。”
就这么两个字,知棋便不停的喘着气。也就是这么两个字,李眉仿佛回到了过去,知棋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说是丫鬟,其实很多时候亲密的甚至比父母兄弟还要亲密。 李眉出生武将世家,未出嫁前常常打扮成男装身边只带着知棋,瞒着所有人出去游玩。哪怕是当初偷溜出去邂逅了探花郎,不顾父母的不同意,哪怕断绝父女关系依然出嫁时。身边一直跟着的也唯有知棋。那时候的知棋还不叫知棋,这个名字是后来李眉为了讨好探花郎学习琴棋书画时候给身边的丫鬟改的。 原来的知棋名叫小月。也不知主仆二人是什么原因走到了今天。也许是丫鬟心大了,想做主子。也许是主子任性过后生活过得不好了,而对当时唯一没有劝解的丫鬟产生了心结。 总之四姨娘成了四姨娘之后,李眉就再也没有来见过她。而四姨娘也从不在李眉会出现的地方出现。想起过去,就算有再多的情绪,此时看着知棋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李眉心里也只剩下了不舍。 知棋深吸了两口气,艰难的对李眉说了一个字:“刨”深喘着气再也说不出话来的知棋紧紧的盯着李眉,她知道她明白。李眉确实也听明白。那时她们偷溜出去听说书。那个说书先生就说过一个奇事。 说的是一个怀胎七月的孕妇意外身死,路过的游方大夫看见孕妇的尸首便说腹中胎儿未死,只需刨腹取出胎儿,胎儿便可成活。那孕妇本事地主家唯一的女儿,招赘只为生下继承人,一朝身死,家人具是肝肠寸断。听了游方大夫所言,便是有一分的希望也不肯放弃。于是请游方大夫动手刨腹取子。之见那大夫取出一把柄约三寸,刀刃月一寸的银色小刀,一层层刨开孕妇的,直到刨到第八层,才终于从死去的孕妇取出一尚有气息的男婴。 当时两人听着这个故事也只当是听一个猎奇的传闻,且不说那游方大夫如何能见到死去的孕妇,便是刨腹取子对于她们而言便是不可思议至极的事情。 但时至今日,两人中的一人躺在产床上,成必死之局。两人又都希望当初听到的猎奇故事可以至少救一救这腹中的孩子。 此时之前李眉吩咐去找的人终于陆陆续续的到了。老夫人身边的福嬷嬷是最早到的。府里现在有的李眉所出的嫡长子姜信,嫡长女姜阮。 夏妍所出的庶子姜超,庶女姜秦以及三姨娘所出的庶三小姐姜茹,出生时皆有老夫人身边的福嬷嬷坐镇。福嬷嬷是老夫人的奶嬷嬷,现今都已六十有五,真正的人老成精见多识广。她一到便是李眉也瞬间感觉自己吃了定心丸。这些年府里妻妾争宠,不是没有人想对子嗣动手脚,但府里所出子女都是老夫人的子孙,老夫人不许对子嗣动手,便让福嬷嬷小心看护。因此,哪怕李眉正室夫人的地位不稳,夏妍再怎么得宠,又或者三姨娘再怎么嚣张跋扈,只要怀上了的胎儿,必定都平平安安的生产下来了。 此时福嬷嬷一到,带着几个老夫人院子里得用的大丫鬟,里外一整理,到有了几分正经产房的模样,不像刚才连要个水都得现烧。福嬷嬷净完手左右摸了摸四姨娘的胎位。 看着四姨娘气若游丝的样子,便将刚才熬的浓浓的参汤喂给四姨娘,刚喂了半碗,四姨娘便再也喝不动了,大多都顺着嘴角无知无觉的流到身上。此时请来的大夫也终于到了,正在外间等着,福嬷嬷便出去与大夫沟通了四姨娘的情况。 就这么一会儿子功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玲珑匆匆跑出来对福嬷嬷说;“嬷嬷,四姨娘晕过去了。”
大夫一听这情况便直摇头,说;“现今的情况,怕是难以两全。”
福嬷嬷微微一皱眉头,便说:“老奴来时,老夫人便有交代,姜家的子嗣不可有闪失。”
眼下之意便是要保小了。 此时大户人家遇到这种情况大多都是这种选择,何况生子的只是个妾室。大夫听到这话,也只是微微叹气。并不觉得意外。 这种情况下,也不须顾及与产妇的男女大防。直接把脉才能更直观的知道情况。大夫一进来便能闻到产房内血气冲天,而产床也已经被血染透。大夫进来的时候。 李眉出生武将世家,年少时最是不拘小节,此时也没避开。大夫把玩脉,李眉便问了一声,“如何?”
大夫听的有人问,看她的着装打扮,应该也是府上有身份的女眷,便回答到;“府上的这位姨娘情况十分不乐观。产妇脊骨断裂,现在又气息微弱,加上她本身盆骨过窄,这种情况便是寻常时候生产也要受几分罪的。现在胎儿在体内过长,胎动已经十分薄弱了,恐怕”恐怕什么,这未尽之意福嬷嬷和李眉都明白。想了下,李眉还是决定向大夫建议;“您看,若是刨腹取子” 李眉话音还没落。门口便想起一个娇媚的声音:“姐姐这是好毒的心肠啊。刨腹取子,你这是叫四妹妹去死啊?虽然四妹妹曾经是你的奴婢,可既然做了老爷的妾室,那大家都是老爷的人,四妹妹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了。”
这说话的女子穿着一件金丝绣线镶边的水红色石榴裙,梳着坠马髻,发髻上簪着一朵镶红宝石的赤金海棠发鬓两侧也以红宝石镶金的簪子点缀着,端的是妖娆明艳,这便是三姨娘,平时对四姨娘出身最是看不上,认为她身份低贱不配和她这种官家女子相提并论,还好四姨娘住的偏僻,又不常出门。即便这样偶尔遇见三姨娘也是常常要嘲讽一番四姨娘才爽快的。 今天却开口妹妹妹妹的亲热的叫着,一副要为她说话的样子。而三姨娘身边另有一个女子,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广袖留仙裙,梳着朝云近香髻,发髻上并无太多装饰,只斜斜的插着一排暖玉雕刻而成的镂空扇形发簪,端的是一副仙子模样。这便是姜家最受宠的内当家,夏姨娘。 此时夏姨娘也是微蹙着眉头,一副担忧不已的样子对李眉说;“姐姐,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并不再多说什么。李眉听了这话十分生气,可事态紧急也并不想和这二人多做争执,以免耽误了时间不但救不了知棋,连腹中孩子也保不住。正待李眉回头对福嬷嬷和大夫交代刨腹的事项时。传来一阵清越的男声,“什么一条人命?发生什么事情?”
说着大步走来走到夏妍身边时,男子停下脚步,双手牵起夏妍的手,低头问询的看着她。 夏妍看了一眼李眉,又微微低头,一副不敢说的样子。男子又看向三姨太,三姨太开口说道;“妾身和夏姐姐刚来便听夫人说要用刀刨开四妹妹的肚子。这不是杀人么。妾身十分害怕,但又不忍心看四妹妹因为得罪了夫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便和夫人争执了几句。老爷要为妾身做主呀,妾身实在是害怕。”
说完便做出一副十分惧怕的样子,靠在男子的另一边。来人便是姜府的老爷,姜诚。姜诚能被点为探花郎,不仅文采斐然,更是样貌风流俊朗。现今不过二十五岁便已经是天子近臣,官拜正三品,是时下多少女子的春闺梦中人。当初李眉便是被这样一副样貌迷得宁愿背弃父母亲族也要嫁与他为妻。然而不过六年时间,丈夫的冷落,妾室的逼迫,婆婆的置身事外。受到的委屈也无处诉说,李眉渐渐的开始死心。 姜诚蹙眉看着李眉,语气十分不屑地说:“原先只觉得你举止粗鲁,不堪为大家妇,实在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恶毒的心思。”
此时看着为他生孩子的知棋生死不知,他却能在产房外的别的女子眉来眼去,听信妾室所言不分青红皂白便指责自己的姜诚。李眉顿时觉得失去的解释的力气。 这时李梅身后的福嬷嬷开口了。福嬷嬷并不想介入这内帷争宠,但老夫人既然派她来保住四姨娘腹中的胎儿,福嬷嬷便不会任由他们耽误救治的时间。开口解释道:“回老爷的话,四姨娘盆骨过窄,且现在脊椎断裂,无法顺利生产,胎儿已经在腹中过久。如今只能刨腹取出胎儿,以保姜家子嗣。”
姜诚听完,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做出决断,而是继续眼含不满的看着李眉,问道:“知棋如何会脊骨断裂,距离产期只有半月,你居然让府里发生这种事情。你是如何做这个姜夫人的。”
李眉听完这句质问,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姜诚。姜府上下庶务早在她怀着阮儿的时候就已经全数交给夏妍了。现在他在府里也不过只有一个夫人的名头。所做的事情也只有倾尽全力的抚养两个不受父亲喜爱的儿女。外人从来只知道在外交际的是姜府的夏姨娘,夫世家人体弱难以应酬。可她出生武将世家,从小习武,身体最是强健,何来体弱。难道她这样一步步退让,这姜家还是容不下她了么? 李眉更觉心灰意冷,半句话都不想和姜诚说,只想回去看看她的一双孩子。好让自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但此时知棋生命垂危,她也放心不下,便一言不发的回了产房。 福嬷嬷见此状况,便知还是要自己出头请示。于是再一次问姜诚:“老爷,四姨娘腹中胎儿唯有刨腹才能保住,老夫人的意思也是一切以姜家子嗣为重。”
姜诚正被李眉一言不发扭头就走的态度弄得生气。听了这话挥挥手说;“去吧,既然母亲也这么说了,当然是以子嗣为重。”
说完牵着夏妍的手往偏厅走去,显然是不准备在门口等待的。三姨娘便也跟在两人身后去了偏厅。姜诚边走边说,“如此生而克母的命格,可见是不祥之人。”
而这边福嬷嬷回到产房便和大夫商议着刨腹事宜。因为太过血腥,李眉回避到了屏风一侧。李眉怔愣的坐在屏风一侧,一时想着知棋的情况,一时又想着自己过去的不懂事。 呆呆的坐着,没发出一点声音,却流了满脸的眼泪。两刻钟后福嬷嬷抱着出生后只哭了两声便睡过去女婴去找屏风后的李眉。看着李眉的样子,福嬷嬷愣了一下,而后微微叹了口气,对李眉说:“夫人,四姨娘生下了四小姐,她说想见见您。四小姐身子太弱,奴婢先让四小姐在这接受大夫的诊脉,您,您去见见四姨娘吧。”
李眉怔怔的扭过头,看了眼襁褓里的女婴。她们都知道知棋现在是回光返照,这一面大概就是最后一面了。 李眉迅速站起来往屏风一侧走去。大概是一动不动的坐久了,也大概是经受不住生离死别,这么几步路,李眉竟然踉跄了两下。等到了知棋的床前。 大概是为了挡住血腥,知棋的身上盖着一床锦被。此时她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李眉的方向,看着她出现。眼里瞬间闪现了微弱的光芒,李眉半弯着身子牵起知棋放在锦被上的手。手已经凉到感觉不到一点生的温度。李眉哽咽的喊着:“知棋,知棋”确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去安慰她,他们都知道,她没有生还的希望。 知棋张了张嘴,然后轻轻的说:“小月的女儿交交给小姐了,她叫小月。将军府真好啊。”
说完虚弱的一笑,然后合上了双眼。而李眉此时更是哭的不能自己。“小月,你永远都是我的小月,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