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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的布置已经陈旧,曾经鲜亮的太师椅,如今已经落了漆。斑斑驳驳的扶手上偶有几根木刺伸出,一不小心戳到便是细密的疼。
明贵妃痛了一下后愈发烦躁。她也是进了这个院子后才得知中毒一事的,事情有些脱离掌控让她烦不胜烦。
她日日让人守在坤华宫的宫门口,陌生面孔进入必须搜身,便是保护自己的第一道防线。既然有人能把毒物带进坤华宫,那就有机会带进她的主殿。即便是极小的可能性,她也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袁公公沉声在她身旁低语:“娘娘,您看是不是——”他食指略动,遥遥指向了东宫方向。
“不是他。”明贵妃断言道。
虽说东宫的人有太子手令她没能验过,但她明白太子的目的是整个龚家而不是她一人。二人针尖对麦芒地招呼着,不过是皇家和龚家的对抗罢了。太子真要动手下毒,也会下在龚家那边,而不是针对她一个后宫妇人。
更何况死去的傅常在是太子堂姨母,他即便针对龚家,也没道理害死傅家人。
此刻明贵妃开始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设法让刑部来管此案了。可惜当时她只知傅常在并非自缢,不知后头还有中毒的麻烦。
她面容冷肃地抠紧了放在扶手上的十指,厉声喝道:“坤华宫内不可能出现毒物!傅常在不是被人勒死的吗?很可能是她死了后才被人塞了毒物到嗓子眼儿。给本宫查!细细地查!”
到底是什么人能手眼通天把东西带进来?严防死守下,总不能出现内鬼吧?明贵妃忽而眼神闪烁,略微冷静下来。如果是父亲和那个便宜哥哥做过什么……这也是她目前来说最担心的。
她正暗自思量着,旁边的方峦进却是喜不自胜。刚才明贵妃下的命令是他求之不得的,当即笑着对明贵妃作揖:“既然是娘娘的命令,那下官不得不从了。一会儿下官便开始剖尸查验,定然不负娘娘的厚望。”
“慢着。”明贵妃听出了异样,缓缓起身:“你说的是要剖尸?”
“正是如此。”
明贵妃暗忖这个事儿能不能许了他放手去做。尸身剖开没问题还好,如有个什么不对劲的,譬如真的是中毒,事情又发生在她严防死守的坤华宫,身为主位的她难辞其咎。傅家人闹起来,她难堵悠悠之口。只她自己倒也罢了,皇上定然护着她不让旁人乱说。怕就怕有些人不怕事大再牵扯到龚家和傅家恩怨上,反而害了爹爹他们。
爹爹极重名声,断不能让这种小事牵连到龚家。
但她之前刚刚许诺过放手去查,如今立刻反悔倒是有话柄落在太子的人手上了。明贵妃正暗自斟酌着,一旁的吕顺山弯着腰给她把外衫自己系好的同时,不忘轻声提醒:“娘娘,死者为大,开肠破肚这种事儿,可不兴在坤华宫内破例呐。”
这事儿恰好合了明贵妃心意,她嗯了声表示赞同。这时衣裳的带子已经尽皆束好,吕顺山直起身来冷眼对着方峦进:“方大人好计谋,要在傅常在身上动手,不去太子那边寻个意见,倒是让娘娘来答应你。你是何居心!居然要挑拨傅家和龚家的关系么!”
方峦进面露愕然:“娘娘,微臣这不是需要查验尸体脱不开身,还没来得及去太子殿下那边么。您正好在这儿,微臣自然先紧着您的意见啊。”
袁卫冷着脸:“自当初有人说贵妃娘娘害傅常在自缢起,娘娘已经不愿和这边的事情有甚牵连,方大人这样做,岂不是要陷娘娘于水深火热之境?若你想找太子的意见,脱不开身也没关系,自有人帮你跑一趟。”说着望向午永。
明贵妃顺势看过去,瞧见午永腰畔的那个乌木牌子后,她美眸慢慢眯起,上下打量着小太监,若有所思。
梁玉不动声色挪动步子站在了方峦进身后。
明贵妃了然地扯扯唇角,看来那乌木牌子是因了方峦进而给的。她转身重新落座,倒也没再理会小午子了,而是抬指敲敲旁边桌案,让坤华宫宫人端来了若干点心和一盏茶,搁在她的手边桌上。
有尸体在,她自然不会做出吃喝的举动。东西搁在那儿,不过是表明了她一时半会不会离开,打算盯着方峦进验尸。
这般情形下,方大人束手束脚很难放开手行动。梁玉犹豫着要不要把太子请过来。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又响起了通禀声。大太监的声音干哑悠长,说出来的话却让屋里众人齐齐变色。
“康娴长公主嫁到——”
明贵妃错愕下忍不住拍了桌案又侧过身去,探头和椅旁站着的刘嬷嬷低语:“她这些年待在佛堂也不见出门,怎的今儿忽然来了?”
刘嬷嬷压低声音:“毕竟是傅家女儿亡故,长公主念及先皇后的情意,过来看看也属正常。”
明贵妃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两字:“晦气。”拿起帕子垂眸做出轻擦脸颊的模样,丝毫也不往门口去看。
片刻后,一名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她身体十分康健,只因很少出门久居屋中,肤色浮现久不见天日的惨白。好在相貌秀丽身段窈窕,这般的面相下不仅没有显得骇人,倒是更添几分弱柳扶风的娇柔。
众人纷纷行礼。
康娴长公主让大家都起身。而后微笑道:“我道是这儿今天怎的那么多人,以前她活着的时候屋里冷冷清清,如今故去反倒人挤人的,原是你来了。凌凰,说起来,你我可是有段日子没见了。”
明贵妃站起身,草草行了个礼:“长公主近来安好?看你脸色一日不如一日,可得养好身子,别因为思念傅常在而伤了自个儿。”
“我自然是不急的。有些事啊,急不得,得一步步来。”康娴长公主温声笑道:“今儿皇上特意让我传道旨意,还惦着我身子不好,特意准了我坐着听旨。皇上宽厚,我总得把他安排的事情一一办妥了方才能够安心。”
谁也没料到这个时候还会有圣旨。
明贵妃目露了然。又听皇上只说让长公主坐着分毫没有提及她,唇角边闪过短暂嘲意:“若没有长公主在旁念叨,皇上怎就想起个死人了。”
康娴长公主压根没有理会她,反而笑着朝旁边一个小太监轻轻招手:“你过来。”
被唤的正是午思。她快步过去便要行礼,却被对方微笑着伸手扶住。
“我这儿有道圣旨,你来宣读。”康娴长公主唤了身边嬷嬷,将圣旨交予午思,又与屋内众人道:“这是封公公的徒儿。封公公是照顾太子长大的老人了,没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见了小午子要客客气气的,知道吗?”
宫人们皆是应诺,就算是别宫的宫人,听见长公主的吩咐也随声而应。而后众人面面相觑无不震惊。
按理来说宣读圣旨的都是宣旨太监。眼下康娴长公主并未带着宣旨太监随行而来,那也该挑个管事大太监才说得过去。眼下这小午子新进宫不久,实在是与这般的要事沾不上关系,唯一能拿出来的也只有“封公公徒儿”这个身份了。
难道说,皇上要重新抬举封公公?
众人面色各异,暗自猜度。
明贵妃倒是觉得无甚值得大惊小怪的。这位长公主从来就不是个寻常人,她能做出什么事儿都不算稀奇。旁的不提,单单说她能够四十多岁保持未嫁身份长久居于宫中,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午思短暂愕然后便是受宠若惊的模样:“长公主,梁公公和吕公公、袁公公都在——”随便哪个都比她合适。
“不用他们,你便足矣。”康娴长公主断然道。
事已至此午思只能顶着吕顺山利刃一般的愤恨目光依着吩咐去办。
澄雪轩内。
其他人跪了满地。
唯有午思和长公主一站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