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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抬手关掉了墙上的灯,仰面躺下,“睡吧。”
房间里的顶灯熄灭,阳台外面的灯光却亮了起来。
完全没有隔音可讲的板墙,把夜里的一切声音都放得很大。油腻又难听的ktv,楼下夫妻的争吵,以及路上不断开过货运卡车的声音,全都清晰可闻。
但这些声音,都在房间的外面。
单薄而脆弱的板墙,仍然给易秋和陈慕山围出了一块容身之地,室内只有卫生间里的低水声,还有陈慕山压抑的咳嗽声。
“热吗?”
地上的陈慕山好像翻了一个身,说话声音正对着易秋。
“还好。”
“还好就是热嘛。”
黑暗里,陈慕山一边说一边翻身起来,打开风扇的开关。
老旧的风扇吱嘎吱嘎地旋转着,空气闷热,但潮湿的墙壁却异常的冰冷。易秋睁着眼睛,看着风扇的扇页,不断切割着外面的光线,散尽了最后一丝困意。陈慕山仍然在咳嗽,虽然他在尽力地抑制,但出于职业的敏感,易秋还是能听出来,他的呼吸道有炎症。
“陈慕山你应该调整药品了。”
陈慕山躺在地上没有回答。
易秋看着头顶的床板,“你听到我说的话没。”
“听到了。”
陈慕山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我现在没有时间,我只能在玉窝留一周。”
易秋翻过身,从她躺在床上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陈慕山的全身。
他穿着宽松的长袖衫和米棉麻裤,赤着脚,背朝着她静静地蜷缩在那张局促的竹编席上,身上潦草地盖着一件牛仔外套。刚买回来的方便面,也无处可放,就摞在一起,放在他的手手边。
他说他没有时间,相应的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生活。
“你要去哪儿。”
“上山。”
他干脆地吐了两个字。
“上出阳山吗?”
“对。”
“去开那条走鹰箭旗的线吗?”
“嗯。”
易秋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陈慕山的回答都很简单。
事实上,他也并不打算对易秋说得太具体。虽然,出阳山是国境线的一道天然屏障,住在玉窝的人常年都能看见高耸入云的青蛇峰和山脊上皑皑的白雪,但是,那仍然是一座野山,是一座无路可走,向上不可及天,向下却将坠落地狱的野山。
哪怕陈慕山已经在山上来回了无数次,每一回踏进山上丛林,他也仍然内心惊惧。
“出阳山上不回头。”
老一辈的话,没有道理,但却有某种通天通地的神性,带着警告和恐吓的意味,让陈慕山无法释怀。
陈慕山不想让易秋翻过那座山,即便他知道,这个躺在他床上的女人,从北京回到这个边陲小城,就是想有朝一日,翻过这座山。为此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少年时,他被易秋收养,龇牙咧嘴毛发耸立,却有忠诚无畏,不惜为她一句话,豁出一生。如今回头再看,他早已为易秋上了出阳山,因此,他终究,会等来命数在前面,早就为他落了笔的那一天。
“陈慕山,出阳山到底是一座什么样的山。”
陈慕山把手枕向脖子,翻身过来,仰面躺下,“我们两个小的时候,你不是经常坐在桥洞子地下,看对面的青蛇峰吗?看了那么都年,你都没看清楚吗?”
“没有。”
易秋的声音很平静,“那个年纪的我,喜欢水,不喜欢山,那个时候我确实有想过,我要顺着大洇江,去它的下游看看玩玩,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翻过出阳山去看山的那边。我只知道那座山上死了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也很害怕它,我……”
“反正,出阳山上不回头,那就是一座没有前路,也没有后路的山。”
陈慕山打断易秋的话,“但它很公平,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各凭体力,各看本事。豁出命上去,说翻过去,也就翻过去了。”
“你这次,是从山上回来的吗?”
“对。”
“走了几天。”
“两天吧。以前肺没受伤的时候,还能再快一些,现在……也还好,不算太勉强。”
“陈慕山。”
易秋叫了一遍他的名字,陈慕山下意识地侧过头。
微弱的光线里,两个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中间隔着一道床沿。
易秋静静地看着陈慕山,不一会儿,看见陈慕山冲着她笑了笑。
“小的时候我们两个也这样,躺着,对着看。”
他说完咳了起来,肩膀和背微微震动,他无奈地抬起手捂住口鼻,坐起来,抓过手边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再躺下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易秋的脸。
她挪到了靠墙的一边,声音却依旧清晰,“陈慕山,你的手术恢复期还没有过,你自己知道吗?剧烈性质的运动,随时能要你的命。”
“知道。”
陈慕山放下水平,在席子上撑开手和腿,痛快地伸展了一下身体,“不过,我这种人活着是靠运,运是一种玄学,错过了就错过了,我觉得,现在就是我的运,所以我要走起来,至于你们医生那一套养伤养病的理论,我顾不上。刘艳琴死了,杨钊也死了,贵州的散货渠道也断了,但是落霞别墅里的“鹰箭旗”,并不会因为这些,就被闷死在仓库里。出阳山的路不通,刘艳琴那样人,就一直都会有,小秋,你救不了刘艳琴,你也救不了其他的人,人命非常珍贵,所以,不死人,就救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