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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一盏油灯亮起，顾九盈看着那抹烛火出神，从前她待在偏远小镇，对京城局势并不清楚，如今听到谢锦韵说了，才觉得心事重重，更觉得去各地收集药材之事宜早不宜迟。
要是天下真的乱起来，那就真来不及了。
她急忙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一封信，只是墨迹晕染这一笔字，接连写废好几张纸，她将纸揉作一团丢开：“要是让蔡铮那小子看见我这一手破字，保准又要笑话我。”
她伏案正苦恼身后谢锦韵走了过来，握着她执笔的手，语气颇为认真，气息如风擦过她耳际：“要想字写得好，要做到一紧一收，手腕放松，指尖握牢，别蘸太多墨，笔尖悬于纸面，气定神闲落笔不迟。”
他的手掌温暖宽厚，下笔力道很轻，随着他的沉沉低语，一个“萧”字跃然纸上，果然是端正俊俏的。
他松离了手，负手离开桌案道：“再试试。”
顾九盈眨巴眼看他，方才执笔写画，明明是极亲昵的动作，可由他来做就不叫人生厌，反而好像是再正常不过，君子坦荡，自当如是。
按他说的来做，笔下指尖就轻盈了不少，虽然还有些羸弱虚无感，但是比起方才的一团墨印已经好看许多。
顾九盈将信写好，瞧着清晰的字迹，兴奋不已忙叫他来瞧。
可这时谢锦韵却不上前了：“那是你写与别人的信件，我不能上去看，你只在纸上重新写上几笔给我瞧就行。”
“兄长全副身家都交给了我，这会儿怎么还和我见外。”顾九盈提纸站起身，偏要递给他看，活脱脱一副小孩儿模样。
谢锦韵无奈的笑，接过来粗看了看字迹确实好看不少，可是更叫他惊异的是这封信的内容：“你要跟萧家做生意？”
顾九盈点头：“对，将药材供给朝廷，我已经与他商量过了，挣得的钱要抽四成来囤粮，关键时候开仓放粮解决民生问题。”
本是好事，谢锦韵目光却沉凝下来，思索许久道：“萧家的底细你知道吗？”
顾九盈愣了愣，在他身边坐下：“我只知萧家少主萧桓是个极有天分的少年。”
“萧桓确实是天资聪颖，可是据我所知在他家中，他说话并不算数。”
“他是少主，他说话不算数，那谁说话算数？”
“萧桓的祖母，荣氏。”谢锦韵叹了口气道：“萧家在京中名气不小，荣氏与我母亲又算是旧识，所以我对萧氏家族也有些了解，萧桓是个庶出，他母亲原本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但是在萧桓父亲巡店时结识了，两人情投意合，可是荣氏嫌弃萧桓的母亲家世微薄，就强行叫萧桓的父亲迎娶了自己的亲外甥女。”
“当时萧桓的母亲腹中已经怀了身孕，最终以贱妾之名从偏门抬进了萧家。萧桓的外祖家虽然门户普通，但也是清正干净的门第，因为女儿做了如此不洁之事，气恼之下断了亲缘关系。”
“萧桓母亲没有娘家撑腰，进门后，动不动就被荣氏苛责，更是被她那外甥女寻衅欺辱，还没等到足月就小产，生下萧桓后就撒手人寰。萧桓的父亲痛恨自己无能，没有护好心爱之人，跳了芜江，只留下萧桓一个幼子。”
“因为他是萧氏嫡出唯一的儿子，肩负着继承萧氏产业的重任，荣氏便将他接到膝下抚养，直到现在，萧家真正管家的还是荣氏，名下产业里萧桓根本插不上手。”
“这件事要是被荣氏知道了，她肯定不会同意。”
谢锦韵语气已带了三分沉重。
以萧家的名气这些事只要是顾九盈有心就一定能探得一二，可是她却一无所知，一看就是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可是生意这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家势大，先不说萧桓能不能争得过荣氏，只是夹在他们中间，一旦被荣氏发现很可能就是丢命的事。
谢锦韵明显不同意顾九盈这样冒险。
顾九盈微微低下头，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的脸颊弧度，柔韧又倔强：“兄长，我确实没考虑这么多，也不愿考虑这么多。我与人相交，只图彼此坦诚，萧桓那小子若是身处逆境，我便捞他出来，他正好又可以记我一件恩情，以后更要赤忱待我，若是因为他现在局势不利，我就掉头就走，那我这个人也太不厚道，宁可他人负我，我也不负他人。”
“可是他人若要真的负我，我必要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兄长，我就是这样的人。荣氏若是知道了，那就只管叫她来，我不怕她。”
灯火间，谢锦韵看着她，世人皆慕强，可是她不是这样，她偏生爱怜弱，表面上与任何人交际总是随和淡然，可是一旦认定了此人，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跑上一趟。
她坚韧，无惧，聪颖却并不莽撞，心存良善，却又带着棱角，这就是他认识的顾九盈，无论是在何处，身上总有一份旁人都比不上的光芒。
他不知为何勾起了嘴角。
“兄长，我要是执意跟萧桓相交，你会不会怪我？”
她双眸黑亮，说这话时有些犹豫又有些忐忑，谢锦韵不由便觉得心软下来，缓慢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信拿到书桌，顾九盈不明所以地跟过去，只见信纸摊开，他从笔架上拿了一支笔，蘸足了墨悬在纸上，似是要将一封信都毁了。
顾九盈不由自主叫出声：“兄长”
可是那一滴悬落的墨只是掉在了信纸右下方的一个“九”字上，直至墨滴与字融为一体，就是放在灯下也瞧不出分毫。
谢锦韵将信折好，递了过去，脸上带着宠溺：“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永远不会怪你，其他的我会护着你的，你放心。”
顾九盈将信纸接过，薄薄的一层，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余温，心头一暖，乖巧道：“多谢兄长。”
谢锦韵唇角勾起，黑曜石般的眼中泛着一层柔光，他看着她将信卷放入竹筒，借着信鸽放入茫茫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