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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渺从交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个贺叔原本是当医生的,后来下海做起来生意,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奔走,似乎是为了赚更多的钱,给患重病的妻子看病。
“诶不容易都不容易。”孙诚连连摇头感慨。
贺叔又给老爷子倒了一杯酒:“人各有命,我现在是这么想的,相逢是缘,能相伴一天是一天,所以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以后也可以时常来看看您。”
老爷子一听,什么都不说了,端起酒盅来就要和自己这学生干一个。
刘月琴见状,立刻想要阻拦:“你自己喝就算了,人小贺可是要开车的。”
可是老爷子的态度很坚决。
“那就不走了。”他把眼睛一瞪,口口声声道,“喝多了就在这儿住着,家里又不是没物资了。”
“你……你个倔老头子。”
刘月琴有些不高兴,她倒不是小气,而是担心老头子一时兴起,怕耽误了人家小贺的正事儿。
“没事儿,干妈。”贺叔笑了笑,“我这次啊,就是专程来看你们老俩口的。只要你不觉得麻烦。”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这天晚上,一直吃到挺晚。刘月琴早睡,先进屋去了。
孙渺一边在灯下写作业,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屋外头的人聊天。
突然就听见那个贺叔提起了孙蝶。孙渺立刻竖起了耳朵,注意听着。
贺叔问:“小蝶有回来看看吗?”
孙诚原本是不乐意提这个女儿的,这次也许是酒喝得多了,也许是面对着自己最为骄傲的学生,他叹了一口气:“往家里寄过几封信,也不写字儿,就知道往里头塞钱。我……我难不成还缺她那点钱?”
“小蝶她,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时被什么绊住了回不来,所以时不时寄点钱回来,让家里放心,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孝心不是。”贺叔劝慰道。
孙诚闻言苦笑一声:“我自己的女儿,我会不知道?她现在根本就是恨我还来不及。当年我拦着不让她和陈家二小子来往,是希望她把心收一收,回归到正途上。那时候她才多大,又见过多少人。动不动就爱得死去活来,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私奔,要追求自己的幸福,简直荒唐。”
说到这里,孙诚微微顿了顿,目光看向黑漆漆的院门外,脸上忽而闪过一丝落寞。
“谁又能想到,陈家二小子就那么横死了。后来呀,我那傻姑娘就一直怨我,怨我把门锁死了,关着她不让她出去,她总觉得是我害了那小伙子,也害了她。”
“葬礼那天,我也没让她去陈家瞎胡闹。结果那之后,她就彻底恨上了我。然后就跟变了人似的……再后来就是那天,我和她妈发疯似的整整找了她两天,就怕她想不开,出了什么意外。最后人算是找到了,可跟死了也没两样。”
“好不容易活过来一些,又出了那档子事。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没名没份儿,突然就大了肚子,别人会怎么说,光是唾沫星子都能给她淹死喽。”
“所以,我说不能留不能留,可她妈偏偏就不听啊,就在这儿,就这儿,当着我的面儿咯嘣她就跪在了地上。”
老爷子盯着脚边的一块青石,定定看着,眼圈忽然就红了,老人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能怎么办,那可不就是一条活生生的命,还是自己个儿闺女的命……到头来我也只能听他妈的,可小蝶的命是保住了,心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她恨那个孩子,也恨我们让她生下了那个孩子,所以她不回来,所以她不肯原谅我们……”
窗外忽而传来老人低低的呜咽声,那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其凄惨可怜。
孙渺手中的笔抵在习题本的同一个位置,像是死去了一般,许久没有动弹,围绕着那一点的是密密匝匝的狂乱线条,毫无章法,毫无头绪。
孙渺终于回过神来,夜风凉凉地吹过他的脸颊,真冷啊,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孙渺于是探出身子,想要将窗户关上一些。
临了,他又忍不住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看见孙诚已经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看起来完全醉倒了。那个被自己称作贺叔的男子正要将老人扶起来送回到屋子里。
没想到一抬眼,正好看见了窗边的孙渺,男子先是顿了顿,然后点头朝着孙渺轻轻地笑了一下。
孙渺不知道那笑容代表了什么,但看见那笑容一瞬,他就好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针在指尖扎了一下,他飞快地缩回了屋子,感觉心口一阵阵地发涩。
在此之前,孙渺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无论是在村里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在课堂上被老师另眼相待,又或者被不知从何处丢过来的石头砸了脑袋。
他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回击。
恶狠狠的,用他这个年龄段所能拥有的全部力量施以尽可能的报复。
让那些人知道自己凶恶。
让那些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在从前的孙渺看来,这世上最值得他害怕的一个人就是他的外公——因为外公从来不打他,也不骂他,孙诚只是单纯地无视他。
但孙渺做不到。所以,他感到了无力怯懦,所以,他一直敬畏着孙诚。
而在那个晚上的那个时刻,孙渺发现,原来一个人善意的笑也是具有攻击力的,不痛不痒,却足以让自己心生退缩。
第二天,孙渺起了个大早。
贺叔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去送,而是绕了个弯去到车辆离开村子之后的一条必经之路。
他站在路边,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一直到那辆白色轿车远远驶来,孙渺忽然就慌了。他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路边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新浇的路面被太阳一晒,腾起沥青的味道,又点难闻。孙渺却装作很有兴趣地盯着那路面,像是要盯出一朵花。
车子缓缓地开来,又缓缓地停下。
车窗摇下来,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叫了声渺渺,见他不答应,又叫了声孙渺。
这下,孙渺不得不硬着头皮抬起头,看向驾驶座的男子,拘谨地叫了声贺叔。
贺叔微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不像是叔叔,更像是哥哥。
他问孙渺,站在路边做什么。
孙渺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在等人。
“那等到了吗?”贺叔又问。
孙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撒了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