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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节 祖师爷赏口饭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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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星城居大不易,区区一串铜钱,省着点用,只够维持一两日的口食,天气尚且暖和,露宿也无妨,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金三省思忖自己在潼麓镇过活的经历,无非是下套捕猎,打零工度日。

然而打听下来,情况并不乐观。

赤星城外便是接天岭,然而让金三省大失所望的是,接天岭中的妖兽狡诈残暴,根本不是套索能够解决的,至于为人做工,赤星城是龙蛇混杂之地,无人作保根本就行不通。

花掉了手头最后一个铜板,金三省坐在一家皮草铺前,看着往来的人流,怅然若失。乡下人进城,格格不入,他终究是被这座城池遗弃了,难道只能跪地乞讨,求得一口残羹冷炙?

一人从皮草铺出来,停在他面前,布鞋,天青色长衫,五十来岁模样,白面无须,右脸有一条蜈蚣状的伤疤,从太阳穴延伸至下颌,狰狞可怖。

“你是昆仑山中的土人?”那疤面人问道。

金三省连忙跳起身,道:“是。”他的口音听不出破绽,相貌却露了底,瞒不过有心人。

“什么时候来赤星城的?”

“才一两天工夫。”

“那么你认识金不换吗?”

金三省心中一动,道:“没见过,听说他是上一任族长,在妖兽袭击村落时不幸遇难,村子也毁了,我们只好离开蛮骨森林,撤往断崖峰,一路迁徙,重新找了个落脚地。”

话很流利,“不幸遇难”,“一路迁徙”,颇有些文质,那疤面人诧异道:“你汉话说得不错,在哪里学的?”

“在潼麓镇做过一阵子短工,说多了,自然就学了些。”

“为什么离开村子到这里来了?”

“小时候有商队经过村子,一个账房先生给我取了大名,说起外面的世界,很向往,长大了就惦记着出来看看。听说赤星城是西域最繁华的地方,仙凡混居,天下无双,不见识一番,怎么也不甘心。”

……

那疤面人见多识广,跟他聊了许久,聊蛮骨森林的土人村落,那些或者死去,或者还活着的故人,聊赤星城,聊接天岭,金三省不卑不亢,相谈甚欢,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并非不会说话,只是接触的那些人粗鄙不堪,言语乏味,没有深谈的必要。

二人站在皮草铺前,一直谈到夕阳西下,霞光满天,那疤面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耽搁了你这许久——你可有去处?”

金三省摇摇头,道:“我初来乍到,还在寻工做,没个落脚的地方。”

那疤面人沉吟片刻,朝皮草铺招招手,把掌柜叫出来,让他把金三省留下,他愿意做个中人。

掌柜姓赵,信阳镇人氏,数年前合家迁至赤星城,做皮草生意起家,也是结交三教九流,长袖善舞的人物,见那疤面人开口,当即拍着胸脯,一迭声答应下来。

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赵掌柜拍拍金三省的肩膀,不无艳羡道:“你运气好,居然得仙师器重,以后前途无量啊!”

“仙师?”

“是啊,那位是昆仑派的孟仙师,难得到赤星城来的,正好被你遇上。”

金三省问了掌柜才知道,那疤面人是昆仑派御剑宗的仙师,姓孟,讳中流,辈分极高,坐镇东溟内城的质库,极少离开。也是机缘凑巧,他听门下一名弟子提起,在接天岭猎杀了一头羊面怪,妖丹和精魂都收走了,剩下的尸骸交于熟识的皮草铺,剥皮卖肉,换几个小钱。孟中流恰好在炼一炉丹,其中要用到一味羊黄,听说了此事,便到赤星城走了一趟,从皮草铺出来时,遇到金三省,驻足谈到黄昏。

在万千人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孟中流只是举手之劳,赵掌柜却不敢怠慢,他将金三省领进皮草铺,在后院安顿下来,吃一顿饱饭,然后细细问了他的出身来历,知道他擅长下套捕猎,处理过皮草,便让他跟着制革的老师傅打下手,剥皮,浸灰,脱毛,去肉,鞣制,整理,林林总总十多道工序,先学起来。

金三省是个聪明人,剥皮鞣制的道道,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学得很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恰到好处,个把月工夫,老师傅就说他可以出师了。

赵掌柜为他单开了一个小作坊,开出一份漂亮的工钱,很快,赤星城的皮草行就知道赵掌柜手下多了一个制革的年轻人,手艺精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行家里手。

用他们的话讲,这是“祖师爷赏口饭吃”。

赵掌柜熟识的仙师并不多,皮草铺忙的时候忙,闲的时候闲,空暇下来,金三省喜欢到街头巷尾闲逛,看天,看云,看山,看城,看人,看铺子,踏遍赤星城的边边角角,每一个旮旯。逛累了,到酒楼找一个靠窗的雅座,叫上一壶酒,几碟菜,美美吃上一顿,最后以一碗烂糊面饱肚,日子过得逍遥而自在。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总存了一份若有若无的惶恐和骚动,就像沙漠中遇难的旅客渴求清水,他渴望能学点什么,不是捕猎,不是行船,不是制革,而是一些其他东西。

他不知道是什么。

在赤星城住了两三年,金三省越来越清楚他人的想法,他知道每个不安分的年轻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骚动不安,渴望变化,渴望冒险,他知道自己应该娶个老婆,生一窝小崽子,消磨掉雄心壮志,再娶个小妾,争宠吵闹,消磨掉闲情逸致,然后,差不多也就老了。这就是人世,这就是人生。

为了留住这个年纪不大,手艺出挑的“老”师傅,赵掌柜很慷慨,并且热心地为他物色贤妻良母,有了家,就能安定下来了。金三省总是婉言谢绝,就像当初回绝二丫一样,赵掌柜感到纳闷,甚至怀疑他身体有些问题,连青楼妓院都不见他去。

惶恐和骚动日渐累积,压在心头,越来越重,每日的制革只是例行公事,毫无乐趣可言,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就是站在东溟城口,远远望着那一纸城主立下的规矩。

入我城来,守我规矩,言尽于此……

他是一介凡人,入不了城,只能遥遥相望。

他在等待,只能等待。

转机终于在不经意间出现。这一日,皮草铺来了一个女修,脸部线条刚毅,肌肤稍嫌粗糙,一双眸子乌黑发亮,英气逼人。

她是来找金三省的。

赵掌柜肚子里犯起了嘀咕,小金这家伙,来头很大嘛,仙师都找上门来了,莫非他并非凡夫俗子,有修仙的机缘?他毕恭毕敬将女修迎入内,亲自把金三省唤来,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奉上茶,又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金三省叉手见过女修,她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告诉他,她叫金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