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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吴清晗,这名字是我的外祖父给起的。
说起我外祖父,那故事就精彩了,他年幼时便中举,全家人都指望着他能够做个小官。
举全家之力供养的结果很是显着,外祖父成功当了个芝麻官,在娶了外婆以后,二人的小日子尚且还算滋润。
外祖父一生娶了一妻两妾,育有三子一女,三子的母亲各不相同,一女便是我母亲。
母亲嫁给父亲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我的这对父母呀,都是只顾风花雪月的主儿,视银钱如粪土,丝毫不给自己留有退路,以至于在两家开始走下坡路时,他们的处境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尤其是外祖父去世后,舅舅们为了外祖父的资产争得头破血流,就连母亲都常常以泪洗面。
那时父亲便常与我说,若是外婆能够有容人之度量,外祖父的两个妾室就不会在外祖父死后还闹得鸡飞狗跳。
或许是因为有了外婆的“前车之鉴”,母亲在父亲的苛责下开始让我日日诵读《女诫》。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父亲对母亲始终是一心一意的,二人相伴携手、琴瑟和鸣,直到我7岁那年,父亲将一对陌生的母子带回家中时我才知道,一切都是骗局。
母亲笑着应对一切,将里里外外都打点好,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唤她一声“母亲”。
我问母亲:“爹养了外室,还让外室入了府,您不过难过吗?”
母亲说:“等你长大后便会懂,这世上有许多事再难过也要做。”
我以为,这样的“长大”在久远的以后才会降临到我身上。
但五年后,在我12岁那年,我就被迫承担了不属于我的责任。
弟弟重病,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可以替他续命,父亲借遍了亲友,可谁都知道,我们家就是个攒不住钱的窟窿。
在弟弟咳血的第二天,母亲便拉着我跪到了父亲面前。
我只听见母亲说:“夫君,晗儿年岁不小了。”
我茫然且不知所措,在半个月后就被一顶小轿抬入了苏府。
……
你问我苏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第一次见他时,他很温和地问我叫什么、读过什么书、会些什么,我总觉得他比父亲更温暖。
第二天敬茶时,我见到了苏夫人。
她把我拉到身边,惊讶于我的年纪:“你这么小?”
我惦念着母亲的话,回道:“我年岁不小了,可以嫁人的。”
她的打量不像苏府里那些下人一样让我如坐针毡,但她的眼神里盛满了莫名的情绪,我分辨不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她在看曾经的自己。
对我来说,吴家到苏家没什么两样,一样的读书吃饭睡觉,而且苏老爷和苏夫人比我爹娘对我还要好,让我过得更加欢快。
只不过,我失去了我的名字,他们都喊我“六姨娘”,没有人在乎我叫什么。唯有苏夫人,会与母亲一样唤我一声晗儿。
在我及笄那日,苏老爷睡在了我的房里,他抚摸着我的身体调笑我,说我让他等了好几年才成熟。
我那时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我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耐心等我长大?要不然,他怎么会和苏夫人一样成为我的依靠?
但好景不长,没过半年,我就“失宠”了。
二姨娘笑我:“你呀,就是太把感情当真了。他那样的男人若是真能浪子回头、一心一意,你又怎么会是六姨娘?”
二姨娘的故事我是有所耳闻的。
二姨娘的母家没有苏夫人家声名远扬,但她同样是读过诗书的,只不过,她是家中庶女,很难有好出路,就算想高嫁,也要看家中嫡母的脸色。
彼时,苏老爷娶妻三年,哪怕在外头有些场面上的应酬,也未曾纳妾。因而,当苏老爷提出要纳她为妾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并在入府时,就标榜自己是老爷的真爱。
二姨娘入府那一年,可谓是风头无两,就连夫人都将好的都由着她用。
一个月里,苏老爷有大半个月都要宿在她屋里,再减去她不能侍奉的那几天,她见着苏老爷的时候远远多过于苏夫人。
二姨娘没少在苏夫人眼前显摆,可苏夫人未曾置气,还让她好好伺候老爷,争取早日为苏府开枝散叶。
可惜的是,一年刚到,老爷在府中过夜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过了又没多久,三姨娘就入了府。
老爷对二姨娘说过的话,也会对三姨娘说;做过的事,也会对三姨娘做。渐渐的,二姨娘便琢磨过了味,她哪儿是老爷的心上人啊?她只不过是老爷的新衣服,刚到手的时候稀罕些,所以才经常找她罢了。
锋芒毕露的二姨娘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成日里捧着佛珠念个没完。
人嘛,在没有被真相狠狠打脸之前,多少会留下一点无谓的期待。初入府的二姨娘,刚及笄的我,都是如此。
在七姨娘入府时,我还在苏夫人房里狠狠哭了一通。
我问她:“夫人,老爷一个接一个地纳妾,您不难过吗?”
夫人抚摸着我的长发,又替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神色淡淡:“你知道我为什么嫁进苏府吗?”
我摇头,关于夫人的事情,我了解得很少,只知道她出身于书香门第。
丫鬟们私下谈论起夫人来,都说夫人是最心善的,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待妾室们都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她们是妾就看低了她们。哪怕是有个别在受宠时心高气傲想在夫人面前炫耀的,夫人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关于夫人的过往,已然被时光湮没。
夫人轻轻一叹,叹在了我的心上:“那年,我爹病重,家里拿不出多余的银钱来看病。老爷是提亲的人里,最有钱也是最大方的那一个。索性我也没有钟意的人,嫁谁都是嫁,便入了这苏府。”
我的心微微犯疼,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夫人对我那么好,很可能是因为我们相似的经历。只不过,她是为了父亲自愿嫁入苏府,而我是在少不更事时被家人“卖”到苏府。
我抓着夫人的手,忍不住追问:“那您,后悔过吗?”
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夫人自嫁入这府中,已经过了十余年,除了头两年的浓情蜜意,剩下的时日多是与烦恼为伴。老夫人的找茬、妾室们的矛盾,都要她来调和。她还要忙着帮苏老爷打点内外,做好一个贤妻该做的。除了妻子的身份,她还有什么呢?
都说妻妾有别,可我只看到了外祖父死后,他的那两个庶子与嫡子展开财产争夺;我只看到了父亲,为了庶子将我这嫡女换钱;我只看到了这苏府上下,妾室们过得比正妻还要潇洒自在,至少她们都不用受老夫人折磨。
夫人有些失神,忽而看向我,轻声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谈不上开心与难过,我只管做好我的本分。”
我似懂非懂,什么是本分?
我只知道,我不快乐,也不开心。
我想成为自由的鸟儿,而不是笼里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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