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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月贞她爹在时,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的琐碎从不过问,然而外头的事情也没一项办得好。
月贞待她爹很有些瞧不上,架不住她娘常说:“女人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命。”
如今她嫁了快牌位,只能做寡妇。而她嫂子嫁了她哥,她满不在意地打趣道:“嫂子可真是的,同哥哥好的时候说他这样好那样好,这会又说他没能耐。他到底怎么样,我倒不清楚,你自己心里明白。”
“月贞,还在那里嘁嘁喳喳闹什么?还不快收拾好东西回去。李家只怕都上门来接了。”老太太听见一耳朵白凤抱怨,原本是要扭头叱她的,可又像是不好得罪了她似的,转而把月贞骂了一句。
寺里的小和尚去请了车马,奈何小路上不来,只停在大路上等候。小大哥虽能挪动,仍旧走不得,了疾原是要亲自背他一程的,不想刚出居舍,听见弟子来回上面大慈悲寺的师父来访,在偏殿等候。
他只得回屋去换袈裟,吩咐弟子,“你送贞大奶奶他们下山去,告诉一声,我这里有事走不开。”
这厢迎至偏殿,果然见一僧侯在椅上。那僧穿扣着明黄袈裟,身量臃肿,四十上下的年纪,虽在大慈悲寺有些辈分,但论起来,与了疾是同辈,了疾称呼他“玉海师兄。”
玉海呵呵合十,此番是为求人,开口便先套个干系,“你师父在外云游还未归寺?”
了疾请他落座,吩咐弟子瀹新茶上来,“有劳师兄惦记,师父他老人家恐怕还有个二三年才能回来。”
“你师父就是这性情不改,做事不管不顾。你年纪轻轻的,将大大小小的事情竟都丢给你,也不怕你应付不来。”
新茶奉上,玉海呷了一口,咂舌称赞,“一尝就晓得,必定是你们李家的茶。你们大老爷家的龙井是钱塘的头层,按说杭州府的茶商不少,可手里的出的茶不及你们家,到底是‘龙井李家’。”
大慈悲寺是杭州名寺,单是僧众就有几百,不单是本地的香客多,外地的富商官宦也不少,因此寺里稍有头脸的僧人说话都好打官腔,更兼大多生一双势利眼,简直不像个出尘世外之人。
了疾一贯不爱与他们打交道,不过是大慈悲寺例举无遮大会时,偶然与他们有些来往。他心内料定,玉海此番突然造访,必定有事相求。
“玉海师兄过誉。既已出家,就是他们李家,而非我之李家了。”
“师兄谦逊。我听说贵堂兄仙逝,师兄回去做法事,在家耽误了许多日子。我要是早来,只怕还要扑空哩。”
了疾因问:“不知玉海师兄寻我有何贵干?”
这厢一问,那厢便是一叹,“实不相瞒,是有桩要紧事请师兄帮衬。我们寺里要改建佛塔,头两年就有这个打算的。俄延这两年,寺里的银子加上外头香客捐奉,还是差个两万银子。知道贵府是杭州城顶头的大户,所以主持派我来,想请师兄回府上去通个气。过两年佛塔建起来,功德碑上必定头一个刻上老爷太太的名讳,佛祖自然头一个保佑老爷太太。”
这话哄旁人罢了,都是佛门中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大慈悲寺要修佛塔,寺内的银子就有不少,偏他们舍不得掏自家的腰包,便四处哄着香客们出钱。
富贵人家在别的地方舍不得花钱,却不敢轻易得罪菩萨,在佛事上一向乐善好施。何况钱塘县衙听见,也向朝廷请了笔三万的款子捐到寺内。
原本这笔建佛塔的银子是早就有了,只是大慈悲寺僧众太多,难保就有手脚不干净的,大约近两年将这笔钱又亏空不少。了疾揣测,大慈悲寺恐怕这会怕不好交差,这才将主意打到他们李家头上。
他泯然笑道:“师兄想请李家捐银子,自然该往李家去。来寻我,我也替李家做不了这个主。”
玉海稍稍欠身,“无非是想请你回家里帮着说句话。你们老爷在朝中做官,大家都知道,是个豁达开明的好官。霜太太在杭州府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再有师兄帮衬一句,不是比我们亲自上门去磨嘴皮子省事许多?修建佛塔,也不单是我们佛门之内的事,也是造福杭州城的事啊,有菩萨镇着,咱们杭州府的百姓不都跟着安享太平?这对你师兄,也是功德无量之事嘛。”
了疾恐他难缠,只得点头,“我过几日回府去说一句,至于成不成,可不敢下保,师兄还是早日另行打算的好。”
“阿弥陀佛,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师兄的功德。”玉海喜上眉间,起身告辞。
了疾将他送至山门处,向他背影的方向望去,远处掩着几座闳崇佛殿,贴着金黄琉璃瓦,底下衬着深渊似的绿林,本身就是几尊玉座金佛。
马车驶入官道,连那几座闳崇殿宇也瞧不见了,月贞恋恋不舍地丢下帘子,心内无不遗憾。这里一回去,再见了疾,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日子。
头先听他讲,家里要是有要紧事,他方在家。月贞拨着指头细数,了结了大爷的丧事,家里还有什么人值得兴师动众?算来算去,竟算到大老爷头上。
大老爷如今又瘫又痴,牙也快掉光了,不知还能撑得了多久。这么一想,连她自己也惊吓,忙暗自谴责自己的不是。怎么论也是公公,就是个陌路人,也不该盼着人死啊!
白凤在一旁拍下她的手,“姑娘,发什么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