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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文兴没所谓地笑着, “这是常情,差个毫厘也没什么,谁家不这样?看得紧了惹得大家抱怨, 反倒生出许多麻烦事来。只要不过分, 姐姐也要学着睁只眼闭只眼。”
他姐姐计较惯了, 把眼一乜,“你有钱!才挣了几个钱啊就得这大手大脚的毛病。你以为咱们家是像李家那样的人户?怎么好比得!人家那都富了几代了,咱们家,这才刚起头!这会不管紧了,往后岂不纵得他们翻了天?”
说到李家,蒋文兴放下账本,“姐姐元夕时去李家送元夕的礼,见他们家还好?我好像听霖二哥说,他们家近来有些忙,也不知道忙什么,我也没多问。”
“你不知道?”他姐姐吊起眉来,仿佛是天大的新闻,“哎唷唷,简直稀奇!他们这头的贞大奶奶许给了那头的鹤二爷,元夕那日请了章家的人上门商定日子,我就在那里听见的,前后和你的好日子就差了两个月。”
蒋文兴犹如遭了一记惊雷,楞在那里出神半晌,“怎么前头一点风没听见?”
“前头不是贞大奶奶得了朝廷的恩赏么,所以他们瞒得死,连雨关厢的几位太爷叔公也不知道。元夕那几日,朝廷为那牌楼赐了块碑,也不知怎的,牌楼又不是赐给贞大奶奶的,原是赐给琴太太的。我也是那日去才听见说,琴太太和霜太太并章家商定好了日子,还要打发管家去请几位太爷叔公上来做主呢。”
这里说完,蒋文兴还似给人钉在根柱子上,一动不动。不敢动,动一下也像撕着哪里似的。那疼痛未必淋漓,却如阴风,钻到人骨头缝里,这里疼一下那里疼一下,又摸不准到底是疼在哪里。
他有一种哭笑不得的难堪,本来以为月贞与鹤年就同月贞与他是一样的,大家都见不得光,皆不能万全如意。那么他的那点不如意,也能稍微平衡一点。可委实没想到,他们两个几经周转,竟能圆满,唯独他自己是残存下来的。
说不了几时,他姐姐听见哪里有人打翻了杯碟,忙着出去查看。人走后,蒋文兴又拣起账本,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好放下来,将一条腿搭在榻上,欹着墙壁,歪着脑袋望着窗户发呆。
窗上糊的淡淡绿纱,太阳是暖黄的,看得久了,有些眩晕之感,恍惚仍在那年北去的船上,脚下仍是苍茫的流水。那时候他满怀抱负,总觉得一去发达翻身,再回来时月贞也应当为李家所不容,正好落在他怀里,人生便是一场大满了。
然而人生处处有缺,不是缺了这一角便是缺了那一角,花好月圆不过是一种长久的期盼,总叫人看得到,触不着。
他的眼也看得花了,便闭上了眼,以为会有泪,眼角却始终是干涩。
这婚事一定下来,即是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陈家是小户生意人家,自然也不敢奢求这婚事能办办得几多风光,能寻得蒋文兴这位前途无量的女婿已是偷乐了。
蒋家却有意要大操大办,在这点上,蒋文兴同他姐姐倒是不谋而同,姐弟俩都有意要洗一洗贫寒的前耻,特地拿出五百两银子来筹备婚事。他姐姐忍着心痛,花大手笔采办了几匹好料子,要裁四季衣裳各两套送到女家去,正愁没个可靠的裁缝铺子,便想起李家来。
这时初初入夏,空气里都泛着瓜果的香甜。他姐姐摸着桌上的料子,心里却有些酸,“这样好的料子,陈家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他们见过什么世面?不过开着个纸烛铺子,一年将将就就赚个七八十两。我办这些料子就花了六十两!”
如今蒋文兴与严大官人合伙的茶山自打添进来霖桥,靠着霖桥的指点,可谓是顺风顺水。虽不能与李家茶行相提并论,也算在茶市里崭露头角的人物,拼得不少散户,只等过两年产了茶,就能见着回头钱。更兼零零散散的与严大官人东做一行西做一行,动辄就有几百两的进项,这六十两花起来,自然不算什么了。
他在饭桌上漱了口,走来把几匹料子看看,笑着说:“姐姐也挑一匹去做衣裳穿,总不能叫你白为我的事操心。”
“我为你操心是应该的,你这会又跟我客气起来了。”他姐姐把眼一翻,觉得他是故意见外。
他们夫妻虽然打年后也搬到这宅子里住,汉子也跟着他跑腿做生意,可账倒是算得清得很。她心里更是个不舒服,却说不着他什么,毕竟姐姐是外亲,一个已姓了李,一个仍是姓蒋,不算是真正的一家人。
想到姓氏上头,她挨着杌凳坐下,又说到李家:“我想着外头随便请人做,反倒把这些好料子糟蹋了。我看去李家问问去,请琴太太他们荐一个常使的裁缝师傅。顺道再向他们家借点人手,咱们这里迎亲摆席,只家里这几个人哪够?请的亲戚多,又是雨关厢的人,又是咱们蒋家的人,还有你生意场上的朋友,这得几百号人呢。”
正说中了蒋文兴的胸怀,他早有此意,也是借机要叫李家看看他如今的气派。还有隐隐的,有意要在月贞面前宣扬他的婚事。只是这一点不能对人说起,连自己也怀疑,就是月贞听到看到,也未必会有伤心的情绪。
也不是真要她伤心,他们在一起时各怀私欲,那么不纯粹,又哪来纯粹的伤心?他不过希望她能如同他,在听见她的婚事的时候,也能感到一些怅然与缺憾。
于是他竭力赞成他姐姐,“我也愁在哪里去请人帮忙,他们家那么些下人,想必去借,两位太太也不会不肯。我明日刚好闲着没事,正可以陪着姐姐一道去,顺便给两位太太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