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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本传说里的妖魔鬼怪,最让人害怕的大概是琵琶半掩、将露未露的阶段,当真显出庐山真面,让人看了个分明时,心里反倒不觉得特别恐惧了。
当然,兴云庄内这么想的,大概只有生来就天不怕地不怕、活似神经少根弦的陆小凤一人。腐败霉味扑面而来,连常映雪都嘴唇发颤,唯有持剑的手是稳的,就他还有心思观察四周神情各异的人们。
李寻欢木愣当场,从龙小云被烂泥裹入后,他充满嘲讽的双眼已变为死灰色,向那处发出的几刀也如泥牛入海,了无痕迹。龙啸云面色惨变,汗出如浆,好容易上前一步,居然又紧接着后退了几步。
“龙少爷!龙少爷被吃了!”“什么怪物!”“这是什么!”
龙啸云聚集的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栽赃嫁祸仗势欺人是手到擒来,真遇上要命的大事,全都作鸟兽散。
“把我的孩子还回来!”
林诗音嘴角流下一丝血线,从地上爬起来,握着观婳给她的蜚景剑,不顾一切地扑向地慝化作的泥瘴。
“诗音!”李寻欢急忙劝阻,可是他的手刚碰到林诗音,就被狠狠挥开。女人清瘦纤细的身体中爆发出极恐怖的力量,竟然推得他倒退几步。她那永远含愁的双眼此刻布满血丝,端丽温柔的面孔狰狞可怖,与月下仙子截然不同,完全是一头暴怒的母狮。
“滚开!去找你的好大哥!”
林诗音头也不回,双手握着剑柄,狠狠刺入泥瘴筑成的黑茧,用力下划,好容易撕开一条口子,黑泥又蠕动着愈合。女人紧紧咬着嘴唇,虎口蹦出一道一道裂伤。她只恨自己以前为何总是轻视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学武,她总认为世上有很多事不是武力可解决的。现在她才知道有很多事的确非用武力解决不可()。
“啊——”
林诗音悲啼着,一剑接一剑劈向黑茧,试图将自己生死不知的孩子救出来。那黑茧仿佛被激怒,蠕动着扩展出一双羽翼般的光晕,再次向人侵吞而来。
李寻欢面露不忍,点向林诗音穴位的手却被一把冷冰冰的长刀挡住。
观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慢吞吞道:“李探花,林夫人的话,你是不是永远听不进耳?她说得明明白白,让你,滚开。”
“十年前你擎着未婚夫的身份,将她当做物件拱手赠人,十年后,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份阻止她做想做的事,不如给在下说道说道?”
黑衣刀客的话像是在他胸口踹了重重一脚,李寻欢当即喷出一口血来,面色灰败,断断续续道:“不错,不错,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阻拦诗音……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她送死!”
“谁告诉你,林诗音会死?”观婳微微一笑。
在两人面前,林诗音手里臂长的蜚景剑突然清光大绽,青光游走似紫电,威声嗡嗡如龙吟,一个只有林诗音和观婳能看见的人影徒然跃出:道士长袍宽袖,披发跣足,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持剑,纵声狂歌时,用极为奇异诡谲的剑法,顷刻间出了七七四十九剑。
而全部心神都灌注在手中宝剑上的林诗音,不知不觉间,刺出的每一剑都悄然学习了眼前狂士的影子。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短剑在她纤细修长的手中上下翻飞,剑光牢牢铺满她身周方圆三寸,令无孔不入的泥瘴忌惮无比,不敢轻易近身。偶有击中林诗音身体的泥瘴触手,都被她穿在衣下的金丝甲所挡。
将短剑作为本命武器的,正是広清门小师弟“八斗道人”阮奇光。说到阮奇光,他是広清门四位道长中来历最特别的一个。他学武只有五年,修道更只有两年,实力最弱,负责封印的也是没太大攻击性的地慝诡画。
观婳跟着游道子幻影学习时,对他的剑法有所耳闻:此人极推崇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生性豪放肆意,镇日饮酒高歌,修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无情剑道。阮奇光的无情剑,非绝情断欲,非灭绝人性,而是投身天地红尘博览众生万物后的大彻大悟,是品透人心世情后不再受其束缚的刚强坚恒。
人最终只能自助,依靠别人生存,只会轻易陷入身不由己的凄惨境地,所以观婳觉得,阮奇光的武道,是最适合林诗音去学习的。
“走吧,这里交给诗音,我们去找一找诡画的踪迹。”
观婳招呼常映雪和陆小凤一句,还未转身,就听见李寻欢低沉嘶哑的声音。
“……观婳姑娘,这些妖魔诡物,还有诗音的事,你一句也不愿对在下解释么?”李寻欢不明白,黑衣刀客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曾经……难道做过什么对不起姑娘的事?”
观婳脚步一顿,抬头若有所思地与他对视:“没什么缘由。我想说什么,就说了,想做什么,就随心意做。”
说罢,她又轻轻弯起唇角,宁静如一方深湖的眼中,漾起轻轻浅浅的愉悦。
观婳很喜欢穿越后的生活,只要找到诡画就能填饱肚子,又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可能她看人从来不受他人被外界赋予的光环,或者皮
囊美丑的影响吧,小李飞刀俊美无铸、行侠仗义的名头,她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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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当真无事?”
三人在檐下疾行,常映雪担忧道。
“放心,地慝不比我遇到的穷奇凶残,何况诗音用得是蜚景剑。”
观婳又解释了一句:“所谓‘交柯挥电裴旻剑,乱蔓漓张晓笑’()。传闻蜚景剑曾是前朝皇帝赐给剑圣裴旻的护身剑,本就有龙气庇佑,其中又有阮师叔留存的幻影,可保诗音性命无虞。”
三人不过交流片刻,兴云庄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地上忽然长满黑色的苔藓,踩踏又积水的触感,又分外黏腻恶心;厚实的草叶长出锯齿,黑漆漆的夜色深处卷出波涛般的黑泥,她们仿佛置身某种生物的胃袋之中,所到之处全都弥漫着血肉被半消化之后的腥臭和阴冷的霉腐味儿。
麟嘉刀劈出,刀势潇洒飘逸,赤光湛湛的刀刃平平击向半空,刀影倏前倏后,忽进忽退,由一而二,由二而三、四、五……直到飘零成万点繁花。
正是《御风刀法》第三式的弥飘万点。
观婳以心行气,呼吸深长不尽,一刀挥出去势不滞不散,不迟不断,如同迎向海浪的狂风,不仅抵挡住了浪头急势,还将其从中央完全破开。
一声低沉的如同虫群在地面爬过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刮擦着人的神经,陆小凤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搓搓手指,忽然抬头向不远处的黑暗中看去。
草地下发出连续不断地轻微震颤,一个僵硬的身影出现在陆小凤面前,这身影从摇摇晃晃到步伐坚定只用了几步,待陆小凤看清对方的面部,忽然陷入了一种由震惊引发的恍惚中,完全惊呆了。
对面站着的是他,又不是他,但长得与他一模一样。另一个陆小凤脸上神情茫然,但五官与他如出一辙,像是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的鬓角、脖颈,手腕……露出的皮肤上,都附着着湿黏的苔藓。另一个陆小凤张开嘴,似乎要说话,但嘴里只冒出几须藤蔓类植物的卷丝,深处似乎藏着某种细小的生物,操控着那些卷丝簌簌颤动着。
胃液翻滚,陆小凤几乎也要像常映雪方才那般吐个干净,眼角却瞥到一线剑光。
在他侧方的常映雪清叱一声,长剑出鞘,深寒内力灌注剑身,夹着冰雪刺向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复制人。
“叮——”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相碰,发出金石交击声,剑气劲猛,将草地上的积雪全部掀飞。
这不知是植物还是泥液化作的复制人,居然与常映雪实力相当!
陆小凤应付着自己的复制人灵动多变的“灵犀一指”,发觉对方的功架、发劲,甚至腾挪所需的腰腿功夫都与本体一模一样,不禁心下骇然,一时间想不出破解之法,急忙回头,望向观婳的方向——
“观婳姑娘,这替身人十分古怪,你小心……”
他未出口的话彻底冻结,盖因黑衣少女面前并未出现相同的复制人,而是一大团翻滚涌动着的黑泥。哪怕隔着十几步,陆小凤也能从那团黑泥中感受到一种犹疑不定、纠结万分的情绪,仿佛它们不能读懂对面少女的身份,所以无法变幻模样似的。
而观婳正在思考。
她觉得她一定忽视了什么。水晶兰、苔藓、黑泥……地慝呈现出一种寄生生物的倾向,偌大的兴云庄会变成人间炼狱的模样,说明地慝诡画一定没有逃脱,就在庄院内部。而与画作相关的……龙啸云的内库?书房?不,不对,只有材质足够结实特殊的物品才能承载诡物……
“影壁!我知道了,是影壁!”
观婳将思考的过程分享给了在场的另外两人,到底还是土生土长的陆小凤反应快,一语道出可能性最大的答案:“距离大门丈余处,有座琉璃雕花、砖砌须弥座的影壁,说不定诡画就在那里!”
有观婳从旁援助,三人且战且走,从后厢房绕到兴云庄的抄手游廊,穿过不断涌来试图拖慢脚步的黑泥,借着昏暗的月光,终于看清影壁上地慝诡画的真面目。
昔日李园的影壁墙正对府宅大门,雕花精美,富丽堂皇,壁心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石匠,完全由上等石料刻就的透雕组成。原本经典的“鲤鱼跃龙门”此时已被重重阴影覆盖,一只形似巨大蛞蝓的生物在影壁上缓缓游走,体态柔软,颜色极似人的肠肉,离得不算近,都能闻到那股腥臭至极的怪异气味。
常映雪只觉舌尖上有一种黏腻湿滑的感觉,投向诡画的视线总无法锁定上面的生物,想仔细查看,就本能地错开,仿佛那东西不能被人眼所直视似的。
她只能勉强转动脖颈,期待的目光落向持刀而立的观婳。
黑衣少女的神色是由内而外的平静,握刀的手极为稳定,在常映雪和陆小凤钦佩不已的视线中,悍然斩向寄生在影壁中的地慝诡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