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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来得快，停得也很及时。
几人衣服刚刚烤干，外面就只剩淅淅沥沥的几串雨丝连着天地，经雨这么一下，除了呼吸觉得湿漉漉的，人都清爽起来了。
“你们说的地方还有多少路程，今天能到么？”罗枕奇踱步到门前，摊开手去感受雨丝的坠落。
冷心苗闻言笑道：“怎么，罗公子是打算即刻动身？”
“怎么，当时见你们这么积极应承，我还以为你们比我急呢，搞得倒像是我在急。”
冷心苗叹了口气，无奈看向苏艺空。
苏艺空赶忙接过话头：“罗公子有所不知，雨后进山才是最危险的举动。不说洪水走山，便是那随处可见的积水小坑，还有浮土，下面都有可能是无底深潭，一不小心便会要了性命。罗公子或许是独行惯了的，自不在乎。我们几个嘛，可没有你这样的身手，真要遇着了，也只能露个笑脸，死的好看些。”
罗枕奇一甩手，回到篝火边。“是我失虑了，今晚便在此休息，明早再动身吧。正好得空，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苏兄弟。”
“请教不敢，你随我来吧。”苏艺空也不推辞，当先出了庙门，徐徐走到一处高台上极目远眺。
雨似断还连，若有若无时最惹愁思。整个天地都拢在一片灰蒙蒙中，任世间万般色彩，都洇染成一团模糊难辨的青灰色。
苏艺空此时却无暇感怀，甚至连对景自伤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于这个世界，本就是凭空而来，无根无蒂。想要感慨些什么，也找不到由头。
“骤雨织云幕，高山独弄弦。清风生万籁，不肯与人言。罗公子胸襟虽大，却不甚开阔。有些事淤积久了，可是会生病的。”
罗枕奇听他说完，淡淡道：“我的情况你已知悉，罗某此来正为解惑。”
苏艺空把目光投向极远处，越过高山，云层，直达镶嵌在天际的那一丝惨白。
“苏兄弟也对无漏剑洞感兴趣？”
“无漏剑洞？你是说天上那道白色？”
“没错，那里是凡人能抵达的最高处了，可自登天失败之后，修真之人瑟瑟如鼠，再不敢妄图登天。”
苏艺空道：“你知道的，我从海外来，对这些掌故并不十分清楚。你若了解，不妨说与我听。”
罗枕奇走上前来，与苏艺空并肩站立。“那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修行还是人人向往的无上大道。中州这一片最厉害的有十三人，都以天为号。其中又顶点的，是无漏天和玉净天两人。有那么一段时间，大家都在争论究竟谁本事更高一筹，然而始终没有结果。不知是不是被这些人勾起了好斗之心，这两人居然相约登天，希望以此分出个高下。就在接近天门的时候，两人的打斗惊动天人，天门开了一缝，两人都被里面的力量打得神魂消散，无漏天在最后时刻还了一手，挥剑斩向天穹试图还击，在上面刻下了一道永不弥合的疮痕，就是那个，无漏剑洞。”
“是个好故事。”苏艺空隔了一会才说话，似乎还在回味。
“可惜于人而言，终究是个悲剧故事。”
苏艺空笑着拍拍罗枕奇的肩膀，“正因为悲剧，故事才好。我问你，你是人吗？”
罗枕奇虽有诧异，仍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我猜国师此来，是想收你为弟子，带你去修行吧？”
“我是四卫府的人， 职责便是缉捕天道贼。虽然最近身体总是莫名躁动，难以自控。但天道贼终是死敌，我是不可能自堕魔道的。不管是国师，还是别的什么大能来，我的回答都是一样。”
“你想听听我关于修行的看法吗？”
罗枕奇立马正色道：“愿闻其详。”
苏艺空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活了五百多年，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独处，很少能遇到人类。日夜苦修，让我从一片混沌中开启了灵智，向着化形的道路苦苦摸索，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化成人身，更加快速地修行。”
罗枕奇出去的安静，甚至没有因为这段话打断他，更没有听到这无异于自曝身世的话而生出出手的冲动。他只是静静地聆听，从中寻找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所有妖邪鬼物都这么钟情于人形呢。天人是人形，鬼物还是人形，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到底是天人似人，还是人似天人，当然，鬼物也是同理。或者说，这三者本就是同一类？”
罗枕奇思索一番答道：“这个自古就有定论：人头之圆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肢、五脏、九窍、三百六十六节。周流孔窍依循天行之法，人本身就是一个小宇宙。所以互相依照，时时内观可以使修行事半功倍。”
“你说的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苏艺空无心卖弄，于是紧接着说道：“我修行之时，也曾刻意背离，依照见到的草木灵兽去作参照，修行速度并没有差上多少。唯一的一点不同在于，修行时间长了，心中会莫名生出残忍的念头，甚至几度心思迷失，几乎堕入魔道。好在及时调整了回来，依着人性修行的方法继续。这中间唯一的不同点在于，人天生开启灵智，与百兽那种只为生存而杀戮不同。所以，修行之道，在于本心。心善则证善道，心恶则证恶道，只要心诚，无论善恶，都能得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保守本心，即便是修行，我还是今日的我？”
“你的想法也是当今世间大多数人的想法，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只要你修行了，哪怕还没有涉足高深领域，依旧不是今天的你。因为现在的我已不再是那懵懂蠢物，而是活生生的人。你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记住一点，修行之后，人性会日渐剥离，你站得越高，去看下面同类时，就越会觉得，这样的无知之物怎会是我同宗，怎会是我同族？当修行达到一定境界后，你就完全不再是人，”苏艺空把手指向天际，那一道隐隐可见的无漏剑洞，“而是天人。”
罗枕奇久久不语，眼睛只盯着无漏剑洞看，似乎能即时洞穿天道，看清真相。
“苏兄弟，我还有个问题。”
“但问无妨。”
“既然你知天道无私，剥离本性才能有所进益，为什么你还要修行，而且是五百年之久？”
苏艺空再次笑了起来：“你果然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虽说我不像你踏入修行之道，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情实感，掺不的半点假。至于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未经点化便能感受灵气流动，甚至能自己灵气变化自动修行。呵，不得不说，你是修行一道的天才。正因如此，我才劝你不要轻易涉足。”
“天才？”罗枕奇再次糊涂了，为什么天才反而不能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