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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了别苑,上了马车,不紧不慢地向武林大会会址赶去。韩令与慕云潼同乘,看在世人眼中,越发是颇得器重、贵不可言。
上车之后,慕云潼只是闭目养神。韩令知他与自己同乘只是为了仁慈的声名,又见他如此扭捏作态,不由得心中冷笑,挑起车帘,转头看向窗外。
禹城的街道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兴许是因为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中途停办一年,此时窗外人山人海,赶赴武林大会的人个个兴致高昂,背着、提着自己趁手的武具,只待在武林大会上博取名次一二。人群摩肩接踵,不免产生些许摩擦,韩令看到一个青年被几个叽叽喳喳女孩挤到道旁,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下一时有些好笑。却见那青年仿佛察觉到他视线一般,猛然向着他的方向转过头,韩令与他目光相触,顿时如遭针刺,缩手放下了门帘。
车马终究快于脚步。韩令一行人下了车,其他弟子们随着侯灵去了本宗坐席,韩令转身也想走,被慕云潼伸手拦下。
“你与我一同。”慕云潼低声道,“人多耳杂,勿要言语。”
韩令点头称是,随慕云潼登上了武林大会的看台。
今年的会场颇为不同,中场为比武擂台,两侧设各门派坐席。在比武台正中轴线之前,另设高看台两处,韩令随慕云潼来到较低一处看台上,不知高处所坐是何人。
各门派和独行侠依序进场,场内嘈杂无比。韩令站在慕云潼座位旁边,神色严肃,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站在慕云潼作为另一边的一名灰衣女子展卷,开始宣读本届大会的“天下之最”:
“天下第一拳,慕云潼;天下第一刀,石百川;
“天下第一鞭,罗织;天下第一镖,薄恭;
“天下第一枪,冯成;天下第一剑,唐锦、徐竹琛;天下第一矛……”
场内一时寂静下来,看客们心中暗暗称奇。不光是因为并列“第一剑”的有两个人,更因为唐锦作为剑术泰斗,已经屹立于天下第一剑接近三十年,而今年竟与一个二十来岁的丫头并列。
忽闻一声大喝,所有人目光向场中看去。
却见一名虬髯大汉伫立场中,手上戴着一对金铁指虎,正对着看台上的慕云潼下战书。其人面色泛红,一看就是喝醉来砸场子的,门前的武人试图将他赶出场外,但大汉一身蛮力,竟让三四个人也推搡不动。
“慕云潼小儿!洒家听说你收了个经脉不通的废人做徒弟,怕是养了个男宠吧,真是污了咱们武人清誉!论拳法,就你也敢忝列天下第一拳?从你的台子上滚下来,和洒家试试本事!”
坐席上一阵窃窃私语,慕云潼微微抬手,示意身后的冯成将男子带出会场处理。男子仍在叫骂,场内一时充斥着污言秽语。
慕云潼脸色不变,端坐看台之上。忽然之间,却见韩令上前几步,叱骂道:“尔乃何人,也敢指点当世武林盟主?对付你,不用我师父出手,我便可教你何为尊卑!”他说着,一跃跳下看台,抢在冯成之前走到男子面前。
慕云潼和其弟子皆面色一变。虬髯大汉打量了韩令一番,大笑起来。
“你便是那没有内力的男宠?这么华贵的布料,洒家若是给你弄破了,你岂不是要哭着去让慕云潼小儿给你评理?”
韩令并不受他的激,抬手行礼道:“前辈请。”
大汉被他这样对待,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无意再进行言语刺激,只是摆好架势,说道:“莫整那些虚礼,你若能活过洒家三招,洒家就算你赢。”
这句话看似让步,实则仍是对内力全失的韩令的巨大考验。莫说侯灵,就是慕云潼门下向韩令找茬的男子,都不由得替韩令捏了一把汗。
韩令点点头,向着场中走去。
大汉起手就是一拳,这拳用了五成的力,是要探一探韩令的虚实。韩令看着他的动作,脚步快速向着一旁挪去,试图避开大汉的拳头。哪想这大汉身形虽壮,动作却十分灵活。他这一拳路线中途扭转,几乎是紧随韩令的动作而来。
大汉步步紧逼,韩令也步步退让。眼看韩令被逼到擂台边缘,观众们皆屏息凝神,生怕出现什么不测。忽见韩令手指一动,看台上的人还未看清他的动作,就看到大汉脚下踉跄一下,险些摔出擂台边缘。韩令则仿佛预判到大汉的动向,侧身向一旁,险险避过这一拳。
大汉转身向韩令,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小的木头。前排观众伸长了脖子,看到那是一根楔状木块。众人这才明白,韩令利用了大汉的轻敌,将木楔插在大汉脚下,影响了他的行进。飞速行进之下,一个不慎便可能伤到自己,若非大汉的确身法高超,恐怕此时已经摔下擂台。
“雕虫小技。”大汉将木楔随手一扔,道,“令人不齿。”
韩令没有内力,刚刚的腾挪闪跃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他站直身体,对大汉道声:“第一招,承让了。”
大汉冷哼一声,又是一拳袭来。
这一拳角度刁钻,因着二人距离十分接近,眼看韩令无从躲避,只得硬接。可没想到韩令不但不退,还向前走了几步。大汉有些惊讶,但手上力度丝毫未减。眼看韩令的胸膛即将撞上大汉的拳头,只见韩令向下一跪,从大汉脚下爬了过去。
观众席一片哗然,之前偏袒韩令的人也皱起眉头,同门的几个师弟更是愤然起身,对韩令的行为指指点点。韩令擦了擦衣袖上的尘土,毫不理会观众的嘘声。
韩令走到大汉背后:“前辈,还有最后一招。”
大汉转过身来,直气得怒发冲冠。他的右拳向着韩令猛挥过去,重重打在韩令胸前。
观众们倒吸一口冷气,有胆小的更是直接捂住眼睛,不敢看下去。过了半晌,听见场内鸦雀无声,这才把手拿下来,却看到令人惊讶的一幕。
只见韩令两手擒住大汉的手臂,那大汉的拳头竟不能前进一寸。有人听到看台上有声音,转头就见慕云潼站了起来,撞倒了自己的椅子。大汉还在用力,憋得面红耳赤,怎么也不相信毫无内力的韩令能够将他制住。韩令一双手稳稳将其擒住,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三招已过,是我赢了。感念前辈对我的盛赞,前辈的内力韩某收下了。”
说时迟,那时快,韩令的手向内一扣,大汉只觉得浑身筋脉收紧,内力从丹田顺着手臂向外流去。他越想将手抽回,内力流失的速度越快。大汉慌得冷汗直流,拼命运功想要止住内力的流失,他挥动左手向着韩令猛击一掌,却被韩令游刃有余地接住。双管齐下,内力流失的速度更快。大汉的面色由红转白,大吼道:“卑贱竖子,你这是什么——”
“邪术”二字还未出口,大汉只觉身侧掠过一阵疾风,身体被猛地拍飞出去。他痛苦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的右臂还被韩令握在手中,末端向下淅淅沥沥滴着血。而将他击飞的,正是出自他自身的内力。
他看到韩令丢下他的右臂,缓步向他走来,笑道:“前辈的内力果然精纯,多谢了。”
石松赶到武林大会会场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还没找出自己的准入证明,就听见场内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人影从他身边擦过,快得看不清行踪。明明只有一瞬,石松却莫名觉得那股味道十分熟悉,他心下奇怪,正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却看到几个衣着华贵的人从场内跑出来,其中一个提着利剑,怒吼道:“韩令!你这贼人!”
石松有些忡愣。韩令是他儿时最好的朋友,在他十四岁时举家离开了眉川,搬到琅琊,从此他们就没再见过。刚刚跑过去的人竟是韩令吗?
他看着许多人从会场内鱼贯而出,赶紧拦住一个,询问会场内发生了什么。那人脸色苍白,颤声道:“刚刚,盟主的徒弟韩令,在、在场中……杀了人!然后跑掉了!”
石松不可置信地松开手。如果刚刚那人是韩令,从他离开的速度来看,他的内力真是深不可测。可是韩令怎么会杀人呢?
他跟着人群走了几步,在拐角处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见人群都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石松摸了摸鼻子,转头走向气味的来源。
离得越近,气味越浓烈。石松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座山崖之前,只觉得自己周身如同被那股气味包裹。
他想起来了,那是韩令小时候练习易容术用的涂料的气味,蜂蜜山茶和萱草,气味清香中带着一丝苦涩。石松料定韩令一定认出了他,才故意用这种方式试探,便走到山崖边的大槐树下,小声叫到:“老韩!出来吧,我是石松!”
他叫了两声,忽觉身后有人拍他,便欣喜地转过身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韩令那张清秀,却因为痛苦而扭曲成一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