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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第章 半日闲(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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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雨荷来送走了周济,李凤龙重新坐下,眼神淡淡地落回了桌面的情报上。

徐竹琛方才提到的“借刀杀人”,尽管只是为了引诱周济上钩的诱饵,却也多少点出了李凤龙心中的想法。

徐竹琛整理出的线索,千头万绪,却皆指向了“沅宫”一处。其中,无论是关于“车夫”和罗挚的线索,还是徐竹琛耿耿于怀的有关肖楝的线索,大多是李凤龙明里暗里提点帮助,放给她的。李凤龙痛失手下,又丢了一车硝石,计划险些没有推进。跟去追踪的人皆尽音讯全无,她脱不开身,更是恨的牙痒痒也无计可施。

如今有徐竹琛在,她断然不可能如同李凤龙一般瞻前顾后,罗挚是徐竹琛亲手送走的,她心中也默默担起了这份责任,不会将她的安危弃之不顾。更何况,徐竹琛不会亏待罗挚,就更不可能在肖楝的事情上让步半分。

借她这把锋利的刀,去诛杀忤逆“耀阳盟主”的人,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李凤龙抬起眼,淡淡地扫过那两个人。她起身叫了雨荷过来的一会子,徐竹琛和肖楝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去,此刻正对着一杯茶水嘀嘀咕咕,时不时发出怪异的笑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凤龙咳嗽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波澜不惊:“我这儿还不至于买不起杯子,你们两个人凑在一起,是那个杯子里的茶更香还是怎么着?”

徐、肖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肖楝用手肘碰了碰徐竹琛,徐竹琛的手指在茶盏上面扫过,李凤龙看到白瓷茶杯上结出一层雪白的冰晶,还未开口提醒徐竹琛这也是古董,就看到徐竹琛将茶杯竖起:

“凤姐,你看,这个图形像不像你?”

李凤龙往杯中看去:只见五根细细的茶叶梗被拼成一个五边形的边框,勾勒出她的“脸”,边框里粗粗细细几根茶叶,按照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上下排布好,横横竖竖,除了能勉强看出个人形来,可谓和李凤龙毫无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手里抓起一颗瓜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到徐竹琛嘴里去。

徐竹琛反应也是灵敏,脖子一转,回过头时,嘴里正叼着那颗瓜子——瓜子皮都没有咬破。

李凤龙看她那副得意的样子,抬手又抓了一把瓜子,她瞄着徐竹琛的眉眼威胁,还没发射瓜子,就看见肖楝将手平伸到徐竹琛面前,徐竹琛的牙齿轻轻巧巧咬开那颗瓜子,洁白的瓜子仁掉到肖楝手心,她扭头将瓜子壳吐在秽物桶里。

李凤龙实在有点受不了这戏码,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手指一搓捏碎手里的一把瓜子,将碎成粉末的瓜子仁一人一把塞在徐、肖二人手中。

“慢慢吃,姐姐还供得起。”

等到三人的掐架终于告一段落,李凤龙总算收起戏谑的神色,开始一张一张研究桌上的情报。

有关陈钟的几张信纸,侧边都有肖楝的批注,字迹硬朗,条理清晰。金梁的情报,徐竹琛也没有瞒着肖楝,那本就是和她息息相关的事。车马、行程、干粮、盘缠,一路上的种种安排,徐竹琛都是动用了善因镖局和自家作为盐商的人脉,安排了两人份。

李凤龙用纸页挡住嘴唇,掩盖住自己的一声叹息。

“你们二人拿定主意了,要一同出发?”

徐竹琛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无措,她抓了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嗑开,听到问话,也只是僵了一下,头都没抬,似乎李凤龙问的不是她。

李凤龙又转向肖楝,肖楝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水,左右两只手的小指上都戴着戒指,一蓝一红不间歇地发着盈盈暖光。

这是徐竹琛的创举,她将内力注入两块石头中,一块连着她自己的功体,另一块附着在肖楝残存的功体上。戒指上放出的内力与平常习武之人周身的内力并无区别,对于周遭环境极为敏感。又因着两枚戒指与两人相连,二人之间能够共享彼此的“视觉”。除了不能视物以外,肖楝日常的行动已经不再受到视觉缺失的约束。

这是徐竹琛在镇南时摸索出来的方法,只是那时她年纪还小,内力也不够精纯,无法支撑得起观察周遭的需求。如今她用内力帮助肖楝,也是还了当年在镇南受到的恩情。

她其实更想从肖楝的记忆中寻找当年自己恢复视力的原委,但肖楝的记忆似乎总是闪烁的,无数个模糊的碎片交叠在一起,像是无数个闪光的点,却只能转化为只言片语,一块一块,连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察觉到李凤龙的视线,肖楝转过头,笑容浅浅的:“凤姐,正如您之前说过的,我在芷阳城里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化雨书院。无论金梁知道什么、见过什么,他都一定是芷阳城中最了解我的人。”她抬起茶杯,稳稳地向着李凤龙敬去,“您的大恩,我此生都无法回报完,今日以茶代酒,此后若有用得到肖楝的地方,我必竭我驽钝,只求能回报万一。”

她这话说完,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徐竹琛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变得晴朗了些,她抬起头,接过茶杯,与肖楝对上视线,会心一笑,李凤龙却盯着肖楝的手,看见她轻轻地转了转右手上的红色戒指,又忍不住有些想要叹气了。

“你要明白,你我之间不只是利益交换的关系,我们是合作伙伴。作为伙伴,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李凤龙的眼神转向徐竹琛,一字一句地说,“无论竹琛强大到什么地步,你们二人今晚既然决定一起亮相,之后,也一定会被作为两个棘手的目标来清除。小莲花,你到底是内力全失、视力也要靠竹琛的内力,你……”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但肖楝听得出她咽下去的半句话:你能保护好自己,不给徐竹琛拖后腿吗?

徐竹琛也听出了她隐含的这层意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茶杯。肖楝轻抚了她的手臂,点点头:“是。凤姐,我先前和你提起过,我想要将运用这‘石中内力’的方法总结为一类功法,在竹琛的帮助下,我大概做出了一个框架。”她顿了一下,“说来也奇怪,虽说脑海中的记忆很模糊,但我总觉得,这门功法我曾接触过。”

她轻轻抓住徐竹琛的手,徐竹琛沉默了一下,从前襟中掏出一卷书册。

书册的墨蓝色封皮上没有名字,内页平整、两种字迹间相错落,一看就是两个人共同完成的。李凤龙将目录扫视一遍,翻开内页,仅仅扫视了几页,脸色便逐渐黑成了徐竹琛的同款。

“这是你们——”她看了一眼徐竹琛,心下了然,便转向肖楝,“是你想出来的?”

肖楝的脸色不变,却将红色的戒指攥进了手掌心:“是。”

李凤龙将手臂支在圈椅上:“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不打算说?”

肖楝总算变了脸色:“……凤姐,我绝无异心,也从未想过将书发行,只是此书并未定稿,尚且……”

李凤龙冷笑一声,幽幽说道:“并未定稿?你已经将修习的所有要点都写在上面了,只差文稿润色,放到市面上,不知有多少人争抢。”她话锋一转,语气更是冷了几分,“至于没有润色的原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肖楝将戒指攥得更紧,她还未回答,李凤龙却猛然发难,徐竹琛手中的茶盏被打翻,滚烫茶水径直飞向肖楝。

徐竹琛身体反应得比思考更快,还未理解李凤龙的做法,双手已经结了一道冰霜射出。李凤龙却不给她机会,一道劲力打飞徐竹琛的冰霜,摆明要看肖楝的反应。

“内力流经身体,损伤心脉,以血化之,以血愈之。你的眼睛已经遭此反噬失去视力,你还要继续修炼?”

徐竹琛倒吸一口凉气,反手一道内力打入肖楝左手佩戴的蓝色戒指。肖楝感知到这一切,对李凤龙的心思一清二楚,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戒指露出来,右手一抬,一道火焰蹿出,正正将飞来的茶水烤干。

徐竹琛松下一口气,肖楝手中的火焰却忽而消失,红戒指上的光芒也瞬间消散。眼见残余的茶水来势汹汹,李凤龙背过身,将手一挥,那半盏茶便如同被她打了一巴掌,横飞出去,泼在地上。

与之同时,肖楝的脸色一瞬间白如石灰,她按住胸口,眉头紧皱,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鲜血。她的脸上失了血色,双眼却迅速爬上了一层鲜艳的火红。

血液喷溅在地面上,被茶水冲刷成浅淡的粉。李凤龙拦住徐竹琛,只是让她在一旁看着。

“你知道她在练习这些反噬自身、伤害身体的法子,也知道心疼,为什么不阻止?”

徐竹琛克制住冲上前的动作,血红的双眼睁大,睫毛颤抖着,不发一语。

李凤龙挑眉,她低下头,看着徐竹琛的眼睛,又看向她目光中的肖楝。

两个人,一黑一白,都是血红着眼睛,拼命克制着自己。肖楝克制的是功法反噬带来的疼痛,徐竹琛盯着她,却像是共享了她的疼痛。

李凤龙一瞬间理解了——她们二人清楚的知道练习功法的后果。以她对二人的了解,徐竹琛不会放任肖楝伤害自己,但肖楝决定的事情,不会被改变。

肖楝并非要以轻功为徐竹琛做辅助,她要成为徐竹琛真正的助力,哪怕用这种极端的法子。她不是等待徐竹琛拯救的花朵,她要亲自了解自己的过去,要站在徐竹琛身边。

徐竹琛知道,她明白她的意思。她做出了选择,她接受肖楝狂妄自不量力的要强。

李凤龙看着她们二人,无奈地将手撤开。徐竹琛一步冲到肖楝身前,两手熟练地开始运气,也不顾自身的伤势才刚养好,便源源不断地为肖楝填补起身上的亏空。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

李凤龙重重地坐回圈椅,疲惫地问道:“你们两人什么时候走?”

肖楝抬头看着她,声音嘶哑:“十七。七月十七月圆向亏,宜出行。到时,我们再向您辞行。”

李凤龙叹了口气,扔过去两枚玉质平安扣。

“去吧,越早越好。你们养好伤就快点走,别在我眼前乱晃,给我添堵。”

她说完,拍手叫来纸蕉,转身就要走。似乎察觉到徐竹琛的视线,她出门时顿了一下,低声说:“至于那本书,我替你们收起来。肖楝,不要再写,也不要让任何人修习这门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