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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望儒打量了君行之一会儿,终于露出这些天第一抹笑容来,“你先生说的没错,你这孩子不骄不躁,确实不错。”
君行之这些日子的表现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君行之没有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没有理会谏院里的可畏人言,他一直在按照他的吩咐认真仔细地去看那些卷宗,勤勤恳恳,态度端正,没有丝毫偷懒,也没有丝毫急躁和气愤。
君行之看到吴望儒的笑容,微微愣了一下,吴望儒向来面容严肃,他来了谏诤院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吴望儒笑。
吴望儒叹了一声道:“我们身为谏官,虽然主要职责是在关键时候劝谏陛下,但要做到有理有据的劝谏,却不是易事。”
他看着屋内那两座高高的书架道:“我们如果想替陛下分忧,就需要像陛下一样对整个大祁都了如指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到言之有物,在陛下做出决断的时候,判断其决定是否正确,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很难,我们需要方方面面了解大祁才行,换句话说,就是你如果想要知道陛下做的决定是否正确,就要明确知道正确答案才行。”
君行之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谏官之责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吴望儒让他看这些卷宗和案册的良苦用心。
这些天来,他看的卷宗和案册里面包括了整个大祁的官员名单、各地每年的产粮和人口数量、京城百姓的名录等,样式繁杂,事无巨细,他看完这些已经对大祁有了基本的了解。
那些卷宗和案册里需要记住的东西,他都已经背了下来,不需要记住的东西,他都牢记了卷宗和案册摆放的位置,方便日后查看,这些日子以来,可谓是获益良多。
吴望儒见他孺子可教,不由笑了笑,说完了正事,揶揄道:“你可曾听说过公主殿下鞭打我的事?”
君行之尴尬地看着他一眼,“略有耳闻。”
吴望儒脸上没有丝毫尴尬,提起此事反而极为坦然,笑问:“你怎么看?可觉得公主刁蛮任性,不讲道理?”
君行之抬眸看了他一眼,笃定道:“丹朱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这样做必定事出有因,不会无缘无故打您,所以,如果这件事里有人犯了错,那么这错……一定出在您身上。”
君行之如此不问缘由地袒护祁丹朱,笃定是他错了,吴望儒忍不住气笑了。
他摸着白花花的胡子,无奈笑道:“九公主当初打我,的确事出有因。”
他回忆起往事,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九公主打我这件事,不知者,说她骄纵跋扈,任性妄为,知者,说她聪慧奸诈,是为了讨好陛下。”
吴望儒轻轻一叹,“关于此事的说法众说纷纭,却只有我知,九公主其实是在救我性命。”
君行之微愣,“此话怎讲?”
吴望儒声音沉沉道:“我先为不知者,觉得九公主娇纵跋扈,不可理喻,后为知者,觉得公主打我,是为了讨好陛下,借此事给陛下出一口恶气,再后来,我才知道,我那时候当朝顶撞陛下,触怒天颜,让陛下颜面尽失,陛下心中怒火难消,已经拟了圣旨要将我贬去苦寒之地。”
“九公主在陛下下旨之前及时鞭打于我,令我颜面尽失,却也让陛下消了这口气,所以陛下才没有把这道圣旨颁下来。”
君行之不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不由有些讶然。
吴望儒道:“说起来公主殿下的刁蛮之名就是从我这件事传出去的,在此事之前大家只说她骄纵了一些,但没人说她跋扈,此事过后,大家才议论纷纷,自此嚣张跋扈之名彰显。”
“我虽然是个不懂变通的老腐朽,却并非不知好歹,这件事是我亏欠了公主。”
君行之心中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祁丹朱这些年来在宫中如履薄冰,明明过得比谁都要艰难,却还要想办法保护他人,即使被人误解、被人在背后嘲笑辱骂,也不曾退却过,其中的艰辛,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心中酸涩,半晌才开口,沉声问道:“大人当初是为何事惹怒了父皇?”
吴望儒想了想,从桌上找到一份案卷,道:“我当初是因为上将军君鹤晏的事,惹怒了陛下。”
“上将军……君鹤晏?”君行之听到这个陌生的官职和称呼,不由呢喃一声。
吴望儒轻轻点头,道:“君鹤晏是当初跟陛下一起打天下的上将军,在入京前夕,他突然叛变,为逆贼叛将,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成了乱臣贼子,但我翻看卷宗,觉得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所以一直想请求陛下重新彻查此案。”
他把案卷递给君行之道:“这是此案的记录,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拿回去看看。”
君行之接过案卷,案卷的边缘微微泛白,可见吴望儒已经反复查阅过很多遍。
吴望儒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丹朱公主手里的鞭子,上打良臣,下打奸佞,她打奸佞,是为除恶风,她打良臣,是为扶正气,君大人,你娶了一位好娘子。”
君行之眸色微动,低头浅笑了一下。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娶了一位好娘子,只是他的娘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好很多很多。
……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祁丹朱立在长廊下看雨,细雨缠绵,雨水顺着屋檐低落,滴答滴答地响,池塘里的荷花被雨打湿,显得更加娇艳,雨珠顺着荷叶滚落,鱼儿在荷叶旁游来游去。
雨水倾洒,雾蒙蒙一片,整个掌珠宫都变得空寂,人声飘渺,仿若天地间只能听到雨声。
祁丹朱一个人在长廊里站了一会儿,祁明毓脚步沉沉地走过来,满面阴郁。
祁丹朱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天上落下的雨滴,暗恼他打扰了自己的兴致。
再好看的雨景,有祁明毓立在身侧,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了,真是白白破坏了好景色。
微风拂过,祁丹朱身上的裙摆微微扬起,身姿如弱柳扶风,祁明毓盯着她窈窕的背影看了片刻,冷冷道:“丹朱,你真是不听话。”
祁丹朱终于回眸看他,乌眸柔亮,冷冽而平静。
祁明毓眼神沉了一瞬,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愠怒道:“你先是利用粮草案让吴赤东伏法,削弱了我手里的兵权,现在又利用科举舞弊案,折损了我在朝中安插的文臣,短短时日,你就断了我的左膀右臂,可真是好算计,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丹朱微微一笑,祁明毓这些年来在朝中风生水起,几乎没有敌手,所以沈关山早就跟他沟壑一气,为他做事,沈关山算盘打得响,他想要像当年辅佐锦帝一样继续扶持新君主,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做他的第一权臣。
吴赤东虽为右翼将军,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以沈关山马首是瞻,兵权几乎全部牢牢地掌握在沈关山的手里,就连锦帝也难以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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