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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说些事。”马车内，李衡拉住王璃的手，郑重道。
李衡同王璃细说了他父亲李源的死。
李源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理想化的人。在爱情上如此，在官场上更是如此。同旁人从先师手中寻得政治理念不同，李源的政治理念来源于他的母亲萧蔷。
萧蔷善武，又颇有政治手腕，众多孩子中，除了幽王，先帝最为看重她。只可惜，她是一位女子。
四十年前的秋猎上，萧蔷越过众位皇子，率先拿到了先帝的赏赐。篝火燃起，萧蔷心内欢喜万分，却撞见了先帝凌冽的眼神。
先帝很疼她，他常说，她是他众多孩子里最像他的。萧蔷从未在先帝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眼神，那一瞬间，她僵在原地，好半晌没有挪动位置。
先帝说，她该嫁人了。
女子的第一要务就是嫁人，相夫教子。哪怕她是公主也不例外。
萧蔷自出生起就跟在先帝身边，先帝的政治想法她耳濡目染，她知道如何权衡利弊，也知道如何牵制朝臣，她比她那几个弟弟更懂得治国之道。
可是萧蔷也清楚，先帝之所以愿意将她带在身边教授这些，一是因为有趣，二则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女子不会争夺皇位。朝臣们不会接受一位女帝。
萧蔷听从先帝的旨意，嫁给了当时的永宁侯李旻。
婚后不久，李旻前往南边平定水患，葬身江河，留下萧蔷和腹中的孩子。
先帝闻此十分怜悯萧蔷。他最疼爱的女儿，却年纪轻轻就得守寡。
萧蔷却不以为然。她向来见识深远，知道女子的一生从来不该依附男子而活。故而，她从先帝那里揽了许多差事，就连在李源出生后，她也一直是先帝的左膀右臂，蒙受她的恩惠得以在仕途中大展宏图的人不可胜数，哪怕到了景帝一朝，朝臣们依旧称呼萧蔷一句“长公主殿下”。
萧蔷曾经手过一个书生谋杀案。案中一黎姓书生得罪了当时的朝中大员贾伏泰，赵伏泰派人屠了书生全家。书生拼死逃出，投告无门，只得去找了萧蔷。
彼时已是深夜，黎生的身后布满追兵，他跪在永宁侯府门前，拼命地拍打着大门。他身后还有二十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最终，永宁侯府的大门开了。
听闻此丑事，萧蔷勃然大怒。她当即允诺，会为黎生昭雪。
萧蔷也做到了。贾伏泰伏法，萧蔷也因此名声大噪。
年幼的李源旁观了全程。他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威风，也看到了他母亲心底的柔情。她的威风用来震慑朝堂的歪门邪道，她的柔情则是为了给百姓安家。
在萧蔷的带领下，李源成了一个集两代人政治理念于一身的理想主义者。
萧蔷知道，李源最终是要走上朝堂的。但她希望留给他一个清明的朝堂。萧蔷一生都在追求朝政清明，但却唯独在幽王母家赵家一事上中了圈套。
赵勤贪污一事，是由她亲自向先帝禀告的。大理寺呈上来的罪证也十分明晰，赵勤作为户部大员，贪污近三千两白银，人证物证俱在，赵勤也很快认了罪。
萧蔷和先帝对此都深信不疑。先帝虽然很看重幽王，但却并未看在他的面子上轻判赵家，反而因为赵勤同萧子言之间来往密切，又在萧子言的屋内发现了带有谋反字眼的信件，转而将萧子言关入大牢。
邓家听闻此事，立马向先帝言明要同萧子言解除婚约。此婚约是先帝亲自定下的，他知道邓家一贯家风严谨，绝不会做出诸如贪污一事来。故而，他当即下旨，解除了二人的婚约。
但是邓家依旧很慌张。转而就同永宁侯府定了亲。
萧蔷一开始是不同意此事的。但她最终没能拗过她那颗母爱之心。
她知道，李源一早就喜欢上邓婕了。那日邓家家宴，她清晰地看到李源眼中流露出的爱意。
李源一直在她的照看下长大。这么些年来，李源一向沉稳内敛，不会随意表露情绪，只有邓婕，对他而言是个意外。
她并不知道李源的情从何而起，但她身为母亲，总是想要成全李源的。
故而，邓家和李家的婚事就如此定下了。
三年后的一个冬日，李源在翻看大理寺的档案时发现赵家的贪污似乎另有隐情。
赵勤认罪认得那么快，几乎带着整个赵家进了牢狱，还牵连到了幽王，但却偏偏撇清楚了他的那位好友，户部尚书刘青松。
虽然赵勤贪污一事没有牵扯到刘青松，但是刘青松却递了辞呈，离了朝堂之后至今下落不明。
刘青松是赵勤的老师。如果赵勤为了替师长顶罪而认下这个事也不是不可能。
李源将此事告知了萧蔷。萧蔷也曾经有过这个假设。但她始终觉得，没有人会为了替人担下罪名而连累自己一家。
但事情就是有这么巧。翌日，萧蔷查看京郊的难民营，偏偏发现了一个带着小孩的妇人，她自称是赵勤的妻子，来看赵勤。但是因为路上受到打劫，身无分文，只能随着流民一起上了京。
从那位妇人口中，萧蔷才隐约摸出了赵勤一事的真相。
赵勤原姓孔，江淮人士，高中状元后，被赵家招揽，成了赵家的养子，而后，又借着这个身份一步步迈进中枢。但赵勤同赵家却并非一条心。
赵勤贪污一事，是他一人所为，同赵家上下都无关。
“那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又或者说，在此时将这件事披露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李源发问。他在朝堂的时间不长，尚未有这么高的政治觉悟。但是萧蔷深邃的眼眸里却布满了隐忧。
他们都步入了一个被人精心设计的局。先陷害幽王，借机上位，又借为幽王平反之名，重创那位高坐宝位的人。
“我该退出朝堂了。”萧蔷道。她如今还不到四十，但是一股凉意却已然漫上了她的心口。
她在朝堂挣扎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敌不过皇权争斗，落入了他们设好的圈套中。
果不其然，幽王平反三个月后，先帝就撒手人寰，将一个尚值盛年的王朝交到了景帝手中。他死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好好陪陪萧子言。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本公主不是不知道，但本公主就是觉得，在其位，谋其事。本公主身为皇嗣，受万民供奉才得以衣食无忧，自然是该为万民做些什么的。”萧蔷的话语一直回绕在李源耳边。
先帝同萧蔷一样，秉持着这样的理念，他的朝堂里不是没有贪官污吏，而是他给了那些正直之人往上走的通道。
可在如今景帝的朝堂里，这条通道也被堵死了。
祝斌一事击溃了李源所有的政治理想，他同他母亲一样淡出了朝堂，却将所有的担子压在了李衡身上。
李源死在萧蔷寿辰当天，并非偶然，是他在对他这一生最敬爱的人说再见。
那位带给他政治理想的老师，也是他的母亲。
十多年的修道生活并没有挽救他，他最终没有扛过信念崩塌的悲剧，在他最初获得政治理念的那一天，向他的理想国殉道了。
李源的离世，给萧蔷带来了沉重的打击。她带着茯苓离开了上京这个伤心之地。
“也许，他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样一场殉道。”李衡道。
故事说完，二人的眼中都含有泪光。
原来，李衡同她一样，都是被抛下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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