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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好似一帘幽梦【4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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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善福两柄三叉戟交于左手,右手指着王嘉遇,恶狠狠喝道:“那墨攻恶贼在哪里?快说。”王嘉遇说:“老前辈有话好说,不必动怒。”吉善祁怒道:“孟兼非是你什么人?他在什么地方?你是他派来的么?”王嘉遇说:“我从没见过孟兼非,他怎会派我来?”吉善祥问:“这话当真?”王嘉遇说:“我干嘛骗你?晚辈只因无意与贵府吉姑娘相遇,承她瞧得起,结交为友,这跟孟兼非有什么关系?”

五老面色稍和,但仍十分怀疑。吉善福说:“你不把墨攻恶贼的藏身之所说出来,今日休想离开吉祥堡。”王嘉遇心想:“凭你们这点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听他们口口声声把孟兼非叫作“墨攻恶贼”,更是说不出的气恼,但面上仍很恭敬,说道:“晚辈与孟兼非无亲无故,连面也没有会过。不过他在哪里,我倒也知道,就只怕这里没一个敢去见他。”吉祥堡五老怒火上冲,纷纷说:“谁说不敢?”“这十多年来,我们哪一天不在找他?”“这恶贼早已是废人一个,又有谁怕他了?”“他在哪里?”“快说,快说!”

王嘉遇淡淡一笑,说道:“你们真的要去见他?”吉善福踏上一步,说道:“不错。”王嘉遇笑着说:“见他有什么好?”吉善福怒道:“小朋友,谁跟你开玩笑?快给我说出来!”王嘉遇说:“各位身子壮健,总还得再隔好几年,才能跟他会面。他已经死啦!”

此言一出,各人尽皆愕然。

忽听得吉逸然急叫:“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王嘉遇回过头来,见那美妇已晕倒在吉逸然怀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吉善祥脸色大变,连骂:“冤孽。”吉善祁对吉逸然说:“快把你妈妈扶进去,别丢丑啦,让人家笑话。”吉逸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丢什么丑?妈妈听到爸爸死了,自然要伤心的。”

王嘉遇大吃一惊:“二妹竟然是孟前辈的女儿?”

吉善祁听得吉逸然出言冲撞,更在外人之前吐露了吉祥堡这件奇耻大辱,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对吉善祥说:“三弟,你再宠这小娘皮,我可要管了。”吉善祥向吉逸然斥道:“谁是你爸爸?小孩子胡言乱语。还不快进去?”

吉逸然扶着母亲,慢慢入内。那美妇悠悠醒转,低声说:“你请王公子明晚来见我,我有话问他。”吉逸然点头,回头对王嘉遇说:“还有一天,明晚你再来取吧。你就是帮着你的慧慧妹妹。你……你……发的誓都是骗人的!”恨恨地向杨慧望了一眼,扶着母亲走了进去。

王嘉遇对杨慧说:“走吧!”两人向外走出。吉善祯站在门口,双手一拦,厉声说:“慢走,还有话问你。”王嘉遇一拱手说:“今日已晚,明日晚辈再来奉访。”吉善祯说:“那恶贼死在什么地方?他死时有谁见到了?”

王嘉遇想起那晚丁寿康刺死他秃头师弟的惨状,心想:“你们吉祥堡好不奸诈凶险,那晚在玉璧峰上,我便险些死在你们手中,又何必跟你们说真话?何况你们觊觎孟前辈的遗物,我更不能说了。”便说:“我也是辗转听朋友说起的,孟兼非是死在海南的一个荒岛之上。”说到这里,童心忽起,说道:“贵派有一个瘦子,叫作丁寿康,还有一个秃头,是不是?孟兼非的下落,他师兄弟俩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消叫他二人来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用不着来问我。”

吉祥堡五老面面相觑,透着十分诧异。吉善祁说:“丁寿康和乔秃头?这两个家伙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他妈的,回来不剥他们的皮。”

王嘉遇暗想:“你们到海南几千个荒岛上去细细的找吧!要不然,亲自去问丁寿康和那什么乔秃头也好。”向众人抱拳说:“晚辈失陪。”

老五“百节马陆”吉善祯说:“忙什么?”他定要问个清楚,伸臂拦住。王嘉遇伸掌轻轻向他手臂推去。吉善祯手腕一勾,要施展擒拿手法拿他手腕。哪知王嘉遇不想再和人动手,这一招其实是虚招,对方手一动,左方露出空隙,他拉住杨慧的手,呼的一声,恰好从空隙中穿了出去,连吉善祯的衣服也没碰到。

吉善祯大怒,右手在腰间一抖,已把一条牛皮软鞭解了下来,一招“骏马脱缰”,向他后心打到。武林中的软鞭有的以精钢所铸,考究的更以金丝绕成,吉善祯在伏牛派学艺,学得“百胜神鞭”,加之他内功精湛,所用兵刃就只平平常常的一条皮鞭。皮鞭又韧又软,在他手里使开来如臂使指,内劲到处,比之五金软鞭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嘉遇听得背后风声,拉着杨慧向前直蹿,皮鞭落空,听得呼的一声,劲道凌厉,知是一件厉害的软武器,他头也不回,向墙头纵去。

吉善祯在这条软鞭上下过数十年的功夫,却被他这么轻易避开,岂肯就此罢手?右手挥出,圈出一个鞭花,向杨慧脚上卷来。这一下避实就虚,知道这女孩功力不高,这一招定然躲不开,如把她拉了下来,等于是截住了王嘉遇。

王嘉遇听得风声,左手撩出,带住鞭梢,他上跃之势丝毫不停,左手使劲,竟将吉善祯提了起来。吉祥堡众人一见,无不大骇。吉善礼要救五弟,右手急扬,两柄飞刀呜呜发声,向王嘉遇后心飞去。王嘉遇左手松开了皮鞭鞭梢,拉着杨慧向墙外跃出,听得飞刀之声,竟不回头,脚心在飞刀刀身轻轻一挡,飞刀立时倒转。

吉善祯脚刚落地,两柄飞刀已当头射落。他不及起身,抖起皮鞭,想打开飞刀,哪知皮鞭忽然寸寸断裂。原来刚才王嘉遇在半空中提起吉善祯,实已使上了山岸功的上乘内劲,否则他在半空中无从借力,如何提得起一个一百几十斤的大汉?

这山岸功的劲力传到皮鞭之上,竟然将鞭子扯断了。吉善祯大惊,一个“懒驴打滚”,滚了开去,但一柄飞刀已把他衣襟刺破。他站起来时一身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吉善福不住摇头。五老均是暗暗纳罕。吉善祁说:“这小子不过廿岁左右,就算在娘胎里起始练武,也不过廿年功力,怎地手下竟如此了得?”吉善祥说:“这小子明晚再来,咱们可要好好的对付他。”

王嘉遇和杨慧回到借宿的农家。杨慧把这位嘉遇哥哥满口称赞,佩服得了不得,说道:“蒋师兄老是夸他师父怎么了不起,我看他师父一定及不上你。”王嘉遇说:“蒋师兄叫什么名字,他师父是哪一位?”杨慧说:“他叫蒋礼圣,外号白日鼠。”忽然嗤嗤一笑:“你可不能喊他蒋师兄,他的师父正是兰陵派颜老前辈的开山大弟子朱柏任。论起来,他得喊你一声师叔呢。”

次日晚上,王嘉遇叫杨慧在农家等他,不要同去。杨慧知道自己功夫差,只有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反要他分心照顾,虽然不大愿意,还是答应了。

王嘉遇等到二更天时,又到吉祥堡,只见到处黑沉沉的灯烛无光,正要飞身入内,忽听得远处轻轻传来三声箫声,那洞箫一吹即停,过了片刻,又是三声。王嘉遇心念一动,知是吉逸然以箫相呼,心想吉祥堡五老极凶恶,吉逸然却对自己尚有结义之情,最好能劝得她交还黄金,不必再动手了,于是循着箫声,往玫瑰山坡上奔去。

到得山坡,远远望去,见亭中坐着两人,月光下只见云鬓雾鬟,两个都是女子,当即停了脚步。只见一个女子举起洞箫吹奏,听那曲调,便是吉逸然那天吹过的那首音调凄凉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几步。

那女子走上说:“大哥。”王嘉遇说:“吉……吉姑娘。”只因和她吉祥堡大战一场,甚觉对不住,这一声“二妹”就叫不出来了。

吉逸然说:“其实,你应该叫我孟姑娘才对。不归太岁孟兼非正是我的父亲。我妈妈在这里,她有话想问你。”王嘉遇走进亭去,作揖行礼,叫道:“伯母,小侄王嘉遇拜见。”那中年美妇站起身来回礼,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王嘉遇见她双目红肿,脸色憔悴,知她伤心难受,默默无言的坐了下来,寻思:听二妹说,她母亲是给人强奸才生下她来,那人自是不归太岁孟兼非了。五老对他深恶痛绝,二妹提了一声爸爸,就被她二爷爷喝斥怒骂。可是她妈妈听到孟前辈逝世,立即晕倒,伤心成这个样子,对他显然情意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别情。

那美妇呆了一阵,低声问:“他……他是真的死了?王公子亲眼见到的吗?”王嘉遇点点头。她又说:“王公子对我家逸然很好,我是知道的。我决不像我爸爸与叔伯们那样,当你是仇人,请……请你把他死时的情形见告。是谁害死他的?他……他死得很苦吗?”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王嘉遇对孟兼非的心情,实在自己也不大明白,听师父与玄诚道长说,这人脾气古怪,工于心计,为人介于正邪之间。他安排铁盒弩箭、秘籍剧毒,确是用心险狠,实非正人端士。可是自从研习他遗物中的武功后,对这位绝世奇才不禁暗暗钦佩,在内心深处,不自觉的已把他也当作师父了。昨晚听到吉祥堡五老怒斥他为“墨攻恶贼”,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事后想及,也觉奇怪。这时听吉逸然之母问起,便说:“孟前辈我没见过,不过说起来,这位前辈和我实有师徒之份,我许多武功是从他那里学的。这位前辈死后的情形,恕我不便对伯母说,只怕有坏人要去发掘他的骸骨。”

那美妇身子一晃,向后便倒。吉逸然连忙抱住,叫道:“妈妈,你别伤心。”

过了一会儿,那美妇悠悠醒来,哭着说:“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来接我们娘儿俩离开这地方,哪知他竟一个人先去了。逸然连她爸爸一面也见不着。”

王嘉遇说:“伯母不必难过。孟前辈现今安安稳稳的长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经好好安葬了。”又说:“孟前辈死时身子端坐,逝世之前又做了各种精细安排,显非仓促之间给人害死。”

那美妇说:“原来是王公子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说着站起来施了一礼,又说:“逸然,快给王公子磕个头。”吉逸然拜倒在地,王嘉遇忙也跪下还礼。那美妇问:“不知他可有什么遗书给我们?”

王嘉遇想起秘籍封面夹层中的地图和图上字样:“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建德,寻访女子吉普怡,赠以黄金十万两。”当时看了这张“重宝之图”,因无贪图之念,随手在行囊中一塞,此后没再加留意,曾想孟前辈以旷世武功,绝顶聪明,竟至丧身荒山,险些骸骨无人收殓,只怕还是受了这重宝之害。

这时经吉逸然之母一问,这才记起,说道:“小侄无礼,斗胆请问,伯母的闺字,可是‘普怡’二字吗?”

那美妇一惊,说道:“不错,你怎知道?”随即说:“那定是他……他……遗书上写着的了,王公子可……可有带着?”神情中充满盼望和焦虑。

王嘉遇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点,从亭子栏杆上斜刺跃出。吉普怡母女吃了一惊,只听一人“啊哟”一声,王嘉遇已伸手从玫瑰丛中抓了一个人出来,走回亭子。那人已被他点中穴道,手足软软的垂下,动弹不得。

吉逸然叫道:“是七伯伯。”吉普怡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公子,请你放了他吧。吉祥堡中,没一个当我们母女是亲人了。”王嘉遇伸手在那人身上拍捏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原来那人是昨晚与他交过手的吉普怀。他是吉善祁的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七。

吉逸然怒道:“七伯伯,我们在这里说话,你怎么来偷听?也没点长辈样子。”

吉普怀一听大怒,便欲发作,但刚才被王嘉遇擒住时全无抗御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过苦头,恨恨的望了三人一眼,转头就走,走出亭子数步,恶狠狠的说:“不要脸的女人,自己偷汉子不算,还教女儿也偷汉子。”

吉普怡一阵气苦,两行珠泪挂了下来。吉逸然哪里忍得他如此辱骂,追出去喝道:“喂,七伯伯,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吉普怀转身骂道:“你这小娘皮要反了吗?是你爷爷们叫我来的,你敢怎样?”

吉逸然斥道:“你要教训我,大大方方的当面说便是,干嘛来偷听我们说话?”吉普怀冷笑说:“我们?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称起我们来啦。吉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给你们母女丢净了!”吉逸然气红了脸,转头说:“妈,你听他说这种话。”

吉普怡低声说:“七哥,请你过来,我有话说。”吉普怀略一沉吟,大踏步走进亭子站定,和王嘉遇相距甚远,防他突然出手。

吉普怡说:“我们娘儿俩身遭不幸,蒙五位叔伯和各位兄弟照顾,在吉祥堡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孟的事情,我从来没跟逸然说过,现下既然他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隐瞒。这件事七哥头尾知道得很清楚,请你对王公子与逸然说一说吧。”

吉普怀怫然说:“我干嘛要说?你的事你自己说好啦,只要你不怕丑。”吉普怡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好吧,我只道他救过你性命,你还会有一些儿感激之心,哪知吉祥堡的人,全是那么忘……忘……唉!”吉普怀怒道:“他救过我性命,那不错。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你自己说时,不知如何胡言乱语,尽说些谎话。”吉逸然怒道:“我妈妈怎会说谎?”吉普怡拉了她一把,说道:“让你七伯伯说。”

吉普怀坐了下来,说道:“姓王的小子,逸然,我怎样识得那恶贼,现今原原本本的跟你们说,也好让你们知道,那恶贼的用心是怎样险毒。”吉逸然说:“你说他坏话,我不听。”说着双手掩住耳朵。

吉普怡说:“逸然,你听好啦。你过世的爸爸虽然不能说是好人,可是比吉祥堡全家的好处还多上百倍。”吉普怀冷笑说:“你忘了自己也姓吉。”

吉普怡抬头远望天边,轻声说:“我……我……早已不姓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