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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没亮,小河村秦庄家的女儿秦小喜便起床了,简单梳洗后她先去灶房把灶烧热,煮上粥蒸上红薯,又剁了盆烂菜叶拌上糠去喂圈里的鸡鸭,接着在灶房门口一边剁猪草一边看火,等粥和红薯煮熟冒出香味,猪草也搅拌均匀可以上锅煮了,秦小喜用力提起满桶猪草倒到大铁锅里,然后盖上盖子。
她长出一口气,用手背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又捶了捶发酸的后腰,这时候天已经大亮,正屋里睡着的秦庄两口子也醒了。
“昨天的衣裳还没洗,小喜啊,去把衣裳洗了。”
说话的女人叫李桂花,是秦庄后娶的媳妇儿,秦小喜不是她亲生的,可怜小姑娘家忙和一早上,热饭还没吃上一口又要被指使去洗衣裳,估计是自己也觉心虚,李桂花揉揉睡肿的眼睛,打着呵欠说:“晚点去也成,就怕晚了衣服晒不干。”
秦小喜没说话,提着桶抱着盆就往河边洗衣裳去了,李桂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嘀咕一句:“闷葫芦一样的性子,小姑娘家老气横秋真是不招人喜欢,难怪算命先生都说她命不好哩。”
秦小喜是个苦命的,三岁没了娘,有了后娘后也算没了爹,家里的苦活累活总是她在做,家里好吃好喝的李桂花都紧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秦小喜能闻闻味道就算不错了,村里人瞧着都觉这丫头可怜,本以为她长大些,十五六成了人嫁出去日子就好过了,谁知十四那年算命先生给她算了一卦,算出她是八字硬克亲人的,而且这位先生还是附近有名的半仙,算准过很多事,容不得大家不信。
“好好的女娃儿,谁知道是这种命,造孽。”秦小喜在村里常能听见这种叹息声,她十二三初有少女模样时就有很多人看上她能干,要和秦庄做亲家,但自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后,全被吓跑了,气的李桂花半死,本指望她的彩礼银给家里扩建房子,这下什么指望都没有了,还白白养她这么多年,李桂花现在逢人就说,没有闺女养到十八了还没着落的,她怕是走背字要养一辈子了,但一辈子是断断养不起的,若三五年还没人敢要,她就叫秦小喜绞了头发去尼姑庵做姑子。
秦小喜要想在家待下去,便不能违逆李桂花一点,刚走到河边就听见有人喊她。
“小喜,小喜。”孙木青在不远处笑得像个要裂开的西瓜,老远便叫秦小喜感觉到了他的开心。
秦小喜站起来笑着说:“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听得见。”
说话间孙木青已经跑到她面前,双手一摊露出两个粉中透白的鲜桃,秦小喜接过来用水洗了洗,两个人坐在河边的青石板上一人啃一个。
孙木青没想到他娘给他说的媳妇正是秦小喜,也没想到她的命这么苦,原来那日见到的女人是她后妈,难怪总对小喜颐指气使,瞧着就叫人来气。虽然小喜家里已经答应让她嫁他,但看小喜的样子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孙木青想听听小喜的意思,问问她中不中意自己。
“小喜,这桃甜不?”孙木青问。
秦小喜点点头:“很甜。”
“那以后天天给你带。”孙木青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他脸皮不薄,但是在探问姑娘心意这事上,着实有些生疏害羞,顿了半晌:“我家有好几棵桃树,你要上我家去,保准有吃不完的桃。”
秦小喜没说话,村里人包括秦庄和李桂花都说她愣愣的,脑筋不太灵活,其实秦小喜什么都明白,她只是懒得和他们说话,因此孙木青一开口她就明白是啥意思,这些年也有男子对她表达过好感,但一听她的八字就怕了,孙木青是唯一一个坚持帮她挑水劈柴做活儿的,秦小喜也很乐意和他待在一块说说话,吃吃东西。
但是,她不敢想太多。
一旁的孙木青咔嚓咔嚓啃着桃,他从小和姐姐母亲一块长大,换句话讲是女人堆里长出来的,加上心思细,比许大河一类的直愣子强很多很多,至少他明白秦小喜此刻不讲话,未必是不喜欢自己。
“小喜,你真好。”孙木青说。
秦小喜把吃了一半的桃攥在手中,摇摇头:“哪里好了,算命先生讲我克亲克友哩。”
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孙木青道:“别听那瞎子胡说,我就不信也不怕。”
秦小喜圆圆的眼睛眨了眨:“真的?”
“十万分真,小喜,今日我来是有话要跟你说的。”孙木青坐直了腰,瞧着秦小喜的侧脸:“俺娘前两日找人给我定亲了。”
话刚说到这里,秦小喜飞快的咬咬嘴唇,把头低了下去,孙木青接着说:“和我定亲的人就是你,你家里人还没告诉你吧?”
秦小喜听懵了,这几天确实有个媒婆常来家里,但她完全不知道信儿,秦小喜嘴角弯了弯笑起来。
“你愿意嫁我一块过日子吗?”孙木青问。
秦小喜眼睫颤颤,微微点头,一番话说下来两个人都红成了大苹果,确认了姑娘心意的孙木青心里美翻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哼着小曲儿,他在心里打着算盘,这些年家里攒的五两银子做彩礼银刚好,只是办酒席的钱没有了,王红英的意思是租个轿子扯布做身红衣,再借头骡子接亲,另请两个人吹唢呐敲鼓,随便办办就好了,连酒席也不用摆,请至亲好友吃顿饭就罢了。
但是孙木青不想委屈了秦小喜,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夏天定下,办喜事大概要到秋天,这三个来月他想想法子挣上一笔钱,到时候尽力将婚宴办的漂亮一些。
刚过了河,穿过文家村回家的时候,孙木青半道上遇见了许大河,十五文的赌债已经增加到了三十文,文老五手气臭的没边,逢赌必输,偏偏还爱玩儿,钱还了又欠,害的许大河三天两头往他家里钻,文老五的婆娘冯玉梅钱又管得紧,许大河去三回她有两回不在家,反正平日里也没事儿,许大河就坐在文老五家等,等着等着就等出一堆事。
文老五家只有一个闺女,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体力大不如前,文老五招赘婿除了给自家留香火,也想给家里添壮劳力,现在赘婿没捞着壮劳力有了个现成的,文老五牌技不行但是为人精明,每次许大河来讨债他都笑脸相迎,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然后家里水缸没水了、柴烧完了、猪越狱跑出去了,他就叫许大河给搭把手。
许大河做着做着隐约觉得不对劲,在家里他啥活都不沾,怎么到欠他钱的人家里做起苦力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还吃了人家一只下蛋老母鸡,实在不好不做。路上遇见孙木青,就把这堆牢骚话和好兄弟一顿说。
孙木青吹着口哨,心想难怪哩,文老五那么个精明人怎么老输钱给许大河,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抓壮丁呢。
“你说我该咋办?”许大河皱着眉问。
孙木青想了想:“这还不简单,以后你专挑早上或者天擦黑去他家要钱,这个时辰他婆娘肯定在家,无论钱要着没你都别在人家里长待,更不要吃人家里的鸡。”
许大河说知道了。
快到村里了,孙木青找了个树荫坐下,说要琢磨一点事,许大河抹了把脸上的汗,说要不去后山的水潭洗个澡,凉快凉快再说,孙木青也热得慌,两个人到水潭边脱了衣裳,那潭水又干净又沁凉,一个猛子扎下去舒服的叫人喊哎呦。
孙木青水性很好,游来游去洗舒坦后和许大河说他准备想办法挣一笔钱,许大河靠在一块大青石上,听了眼睛一亮:“上赌场去挣呗。”
“不成,往后咱别去了。”孙木青划着水:“那里人越来越多,赌的越来越大,我瞅过不了多久衙门就会来人给捣了。”
许大河抓了抓头:“那还有啥挣钱的办法?”
“我想想。”孙木青说。
他是个脑子活的,洗完澡回去吃了晌午歇了会,突然想起后山水潭里有很多鱼鳖虾,去钓些来卖能小挣一笔,有钱就挣,孙木青倒没眼高手低的毛病,下午去伺候了庄稼,晚上就拿了鱼缸带上诱饵到了水潭边,那边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是一湾好水,但只有白天才有人来,晚上寒气森森,据说闹不干净的东西,从没有人敢晚上来,但是孙木青才不怕这些,在他眼中穷比神神鬼鬼可怕多了,当然,出门前没和王红英说实话,等第二天早上提了一桶鱼虾还有两只鳖回家时,王红英才闹明白他昨晚去了哪里。
“孙木青!”王红英是真的恼了,拿起扫帚指着儿子:“你要钱不要命了?”
孙木青把满满一桶战利品放下,在做娘的面前晃悠两下,嬉笑着说:“咋不要命了?我惜命的很,你瞅我不是好好的吗?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做亏心是怕甚?”
王红英举着扫帚,打吧舍不得,放下吧又损面子,这小子怎么越大越难管教了。
“娘,真没事,那都是瞎传的,水潭里没有水鬼也没水猴子。”孙木青笑着把王红英手中的扫帚取下:“我留些咱们自己吃,剩下的拿到镇上去卖了换钱。”
王红英白了儿子一眼,回灶房包了一些米混合香灰用布缝成个小坠子,然后要孙木青用红绳挂在腰上:“辟邪的,带上七天,听到没?”
“知道了。”孙木青高高兴兴的说:“我饿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锅里煮着面条呢。”王红英拍了拍大腿:“关顾着训你,火都忘记看了。”说完直奔灶房去。
吃了顿香喷喷的面条,孙木青提上木桶就往来安镇去,这些东西趁新鲜准能卖出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