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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静寂的车厢之中,曲锦萱与崔沁音相对而坐。往日关系不算差的姑嫂二人,此时独处一室,却安静得很是出奇。
崔沁音心中发着苦。
今日之行,本非她所愿。盖因她那公爹几次三番唤人不到,便硬逼她恬起脸到章王府去,以她那一双小儿女生辰为借口,让她把自己这小姑子给带回曲府去。
马车微晃间,看着小姑子高高挺起的孕肚,崔沁音心间复杂。
说起来,小姑子这样大的月份,却还是体谅她的难处,给了她几分薄面,跟着她上了这马车,又怎能不令她生愧?可是……一想到某些事,就算知道与这小姑子无关,可她那心间,却仍是控制不住地犯着膈应。
而对另一侧端坐着的曲锦萱来说,她体谅长嫂崔沁音的难,之所以愿给长嫂面子,跟着走这一趟,也是因着上世之恩。
上世的永安二十二年季春,亦便是突然改元的今年。她于府中偶遇长嫂,在一番欲言又止后,长嫂隐晦地提醒了她,说京中似有动乱,让她们母子三人警觉些,夜间莫要乱走,若听到有何异样声响,切莫回应,闻陌生之人敲门,万莫应答。
她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听后心间忐忑难安,于是,在留意到府外、街巷间有火光铁蹄之声时,便去了寄荷院。而在听到府中也开始喧闹时,又特意带着母亲与胞弟躲去杂物间,并将杂物间的门给拴死了。
不久后,果然有一伙贼子闯入了寄荷院。
那伙贼子四下搜寻不见人,本都开始在陆续退出寄荷院的,谷春却于那时,故意拧了胞弟一把,胞弟当即放声大哭,将那些搜寻的贼人给引了过来。接着,她们便被掳了……
虽仍是落入贼人之手,但长嫂之恩,她亦是感念于心的。况长嫂的难处,她能瞧得出来。
不过走一趟罢了,无妨的。况且说起来,前世她与生母及胞弟所遭遇的噩梦,今世,当是再不可能发生的了。
毕竟阿娘,已有了新的归属。
曲锦萱沉思之际,那厢,崔沁音思绪亦是杂乱不堪。
可以拿来客套的话、可以堆积做寒暄的词,在章王府中,她已经像车轱辘话一样,说过不下两遍了,再说也是徒惹尴尬罢了,况且知晓一些事后,她这心境大不如前,若让她毫无芥蒂地与小姑子言笑晏晏,她委实很难做到。
是以,崔沁音把心一横,干脆歪在车壁,扮起了假寐。
片刻后,马车
在曲府门口停了下来。曲锦萱被桑晴搀扶下了马车,跟着崔沁音,径直去了正厅。
正厅中,时隔数月终于见到曲锦萱的曲敦,实在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这几个月,他回回让人送信去章王府,唤这小女儿回曲府来,偏生每回她都有理由拒之。就算他亲自去,她也敢称病不出,直接给自己吃闭门羹。她是个有身子的人,他这个当爹的又不好强行将人唤出来,再加上章王府里那个嬷嬷,回回都用笑脸说话,话里语里都把他架得高高的,又噎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会儿,儿媳终于把人给带回来了,曲敦立马便拿腔拿调地摆起严父的架子来。他冷嗤着训道:“还知道回府?为父还当你嫁出去,便与这府里头断了干系的。”
曲锦萱低眉:“先前已与爹爹说过,夫君出征前特意嘱过女儿,让女儿无事莫要出府。夫君的话,女儿不敢不从。”
又是这一句。
曲敦心间咈然。
这不孝女真真是变聪明了,明显是打量着自己不敢道那姜洵的不是,才回回拿他的话出来作挡箭牌。
早知有今日,他当时就是押,也要亲自押着嫡女,确认是嫡女嫁去章王府,而非让这个不拿他当回事的不孝女嫁了过去。
想到这里,曲敦用余光剐了温氏一眼。
而温氏的心里头,又何尝不是憋着浓浓的浊气?
亲生女儿跟着个废太子一起被流放到奉京城外,现下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她都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梦见自己女儿过的是吃糠咽菜般的罪苦生活,直让她剜心剜肺。而这个小贱人,一张狐狸脸越发娇嫩,不用想也知道她在那章王府里头,过的是什么富贵日子。
再有,便是那姓姜的也不知行的什么好狗运,竟连连有捷报传来,现下都在猜测他回京之后,就着那功勋,都能得不少嘉奖。
而当今天子的母族,亦便是眼下当权的许氏,又与废太子的母族极为不对付,许傅二族是一直在明争暗斗。
虽那龃龉暂未波及他们曲府,但柔姐儿到底是废太子的姬妾,这层关系是怎么也甩不脱的,因而有好事,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的了。这思来想去,还真就如老爷所说,只能靠那姓姜的了。
别的且不论,科举遇国丧影响,停滞一年,就等于她的舟儿要多等一年。而他们押错了宝,废太子一下台,舟儿那仕途上头,就少了至关重要的牵引之人,到头来,还真要指望那姓姜的举荐照拂。
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该一时痰迷心窍换那亲事。临了临了,反让这小贱人得了便宜,享了本该是她柔儿的富贵!
心头泥泞般的苦闷无处纾解,可温氏也就是敢怒不敢言。人生数十载,在府里头向来作威作福习惯了,她还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要在自己最看不顺眼的庶女跟前忍气吞声,简直要把她给憋出毛病来了。
奉承的话,温氏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于温氏来说,对这小女儿,自己能做到的,至多是不开口刺她训她罢了。
席间静得有些久,一旁,久未出声的曲砚舟提醒道:“父亲,今日是聪哥儿与婧姐儿生辰,既三妹妹已来了,还是一家阖乐至为重要。”
曲敦咽下心间闲气,齆声齆气地发了话:“布膳。”
沉闷且压抑的一顿饭用到一半,向来奉行食不言的曲敦,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开口问曲锦萱:“女婿可与你通过家书?”
曲锦萱吹了两口勺中的汤,咽下后,才答道:“不曾。”
“一封都不曾?”
曲锦萱静音默认。
曲敦眉头死拧:“真真是个榆木脑袋。女婿不来信,你就不晓得要去封信关怀下他?”
曲锦萱则答道:“夫君身边有人照顾,府中情形亦有嬷嬷代为信禀,况边城战事频繁,女儿也不便搅扰夫君。”
曲敦愁眉锁眼,恨其不争:“这如何算得上搅扰?现下你腹中怀着孩子,大夫探得脉相如何、胎儿动静可好,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至关紧要的事,需得让女婿时时刻刻记得你,惦记你腹中胎儿情形才是。这也要人教?你怎偏生就是个不开窍的?”
曲敦简直是食不下咽,他拉下脸来继续训着曲锦萱:“你得多多邀宠才是,待孩子出生后,女婿回了府,你亦要借孩子之名多与女婿亲近,如此一来,日后便好让女婿多提点提点你兄长。你兄长仕途走得顺,你在章王府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些……”
一顿家宴,曲敦始终喋喋不休地,教曲锦萱如何看住夫婿、如何笼络夫婿、如何让夫婿关照母族。只是,任他讲到舌敝唇焦,曲锦萱始终慢条斯理地用着膳,神情面不改色,若非他叠声追问,甚至连答都鲜少答,且答复之语,还是敷衍至极的。
见小女儿这般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曲敦气炸心肺,大掌往餐桌上一拍:“你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碗碟咣啷、汤溢桌布,本在餐桌上乖乖坐着的小兄妹齐齐被吓得哭了出声:“祖父好凶,祖父不要骂小姑姑了,骂我们罢……”
曲云聪抽抽噎噎的告着自己的状:“我昨日抄字帖、偷懒了,祖父书房里那只耳瓶是我弹石子的时候,不小心给碰下来的……”
曲云婧亦
红着眼眶,瘪起嘴来自首道:“祖母那只玉镯子是我拿去给雪虫戴,被它磕到墙上才断的……”
本是自己儿女的生辰宴,硬被弄成这样,崔沁音受不了了,起身去哄自己一双儿女,又硬着嗓子道:“诸位慢用,我带着聪哥儿婧姐儿先回院里了。”
曲砚舟亦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地,随之离了席。
曲敦气得浑身发抖,转头便把气撒到了曲锦萱身上:“全都怪你!若你是个争气的,为父犯得着这样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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