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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月不慌不忙,从容淡定。从座驾到房舍就这么点儿距离,他也毫无必要地戴上了手套。他走动时,黑色鬈发上面的那顶流精耀日冠映着渐弱的阳光,闪烁着红色和金色。
“真是个迷人的地方啊,向晓。”他懒懒地没话找话,听起来却暗含凶兆。这是不是什么好的迹象。
“谢谢您,大王。一切都已为您的莅临准备就绪。”
蝌蚪故意走近一点儿,向晓瞥了她一眼,这就是对蝌蚪仅有的表示了。她的面容有点儿像只鸡,不过和她瘦削的体型搭配起来,倒显得优雅、精致,有一种尖利的美感。蝌蚪原本以为她的眼睛是青色的,就像与她的家族和法术相关的一切事物那样,结果没想到它是充满生气的紫金色,更衬托出她光滑的皮肤和赤褐色的头发。
其他车上也下来了不少人,更多家族,更多颜色,更多官兵和士兵。蝌蚪在他们中间看到了赵无极,他穿着染成蓝色的皮毛大氅,一副蠢相。他的家族色和寒冷的天气让他更显苍白,犹如杀气腾腾的一根冰柱。他走向疏月身边,其他人便远远地让开了。蝌蚪粗粗地一算,朝臣官吏有几十名之多,也不知道南宫的府邸能不能装得下这些人。
疏月冲赵无极点了下头,然后就轻快地迈开步子,向着连接广场与房舍的华丽台阶走去。向晓紧跟在他身后,取代了禁卫军的位置。其他人也都跟在后面,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链拽着。
橡木色和金色相间的大门里快步冲出一个人,那只能是南宫大祭酒了。他一边走一边哈着腰,单薄的下巴,有点斑白的头发,不胖不瘦的身材,整个人乏善可陈,和这华美的庄园一比,颇有些相形见绌。他的衣着弥补了他的不足,甚至还挺引人注目。他脚蹬靴子,皮革裤子像黄豆酱般柔软,外套是华丽的织锦做的,领子和褶边上都缀着亮闪闪的翡翠珠子。而这些都比不上他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古老的大项圈,那上面用宝石镶嵌成家族的守护神树,随着他的步子一颠一颠地在他胸前晃动。
“大王,能招待您莅临这里,我简直说不出有多高兴!”他说着又鞠了一躬。疏月抿起嘴唇笑了笑,饶有兴味地看着。“您的加冕巡游以这里为第一站,真是太荣幸了。”
蝌蚪的胃里一阵恶心。蝌蚪就要到全国去游街示众了,以几步之遥站在疏月旁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蝌蚪的脑海里全是这些画面。被监视者对着,再转播到各个光影上,就已经足够颜面扫地了,那么“亲临现场”呢?站在众人面前,就像刚刚那几个村镇一样?蝌蚪觉得自己肯定受不了,反倒是碧霞祠的监牢更好呢!
疏月和大祭酒握手,微笑舒展开来,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他真擅长演戏,蝌蚪自觉甘拜下风。“当然,这太好了,我可想不出哪儿还能比这儿更适合了。向晓对你大加赞扬呢。”他说着就对向晓抬了抬手。
向晓连忙走上前来,飞快地看了一眼父亲,二人的神色都轻松了些。这是疏月一贯的行事风格,她此时登场也是精心计划过的,暗含着各种信息。
“走吧?”疏月指了指庄园。他一走,其他人也全都跟上,南宫大祭酒忙不迭地追在旁边,想要彰显自己在这个地方尚有某种控制权。
屋子里面,火精人侍从们在墙边排成一排。他们都穿上了最好的羽衣,鞋子擦得干干净净,眼睛盯着地板。没有人看蝌蚪,蝌蚪也忍住不去看他们,而是着意观察大祭酒的庄园。不出所料,她见到了万生道人的杰作。门厅里满是各种各样的花儿,它们盛开在在水晶瓶里,粉刷在墙壁上,雕刻在天花板上;红木的枝形吊灯是花儿的形状,金砖地板拼接出花儿的图案。花香阵阵袭来,清幽醉人,每一呼一吸都使人平静。蝌蚪深深地吸气,允许自己享受片刻的愉悦。
南宫家族的其他族人早已等候在此,他们或鞠躬作揖,或行屈膝礼,或赞美疏月的一切——从他的鞋子到他的法令。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人,有仪过来了,她沉甸甸的外套已经脱掉,不知交给了哪个倒霉的侍从。
她在蝌蚪身边驻足,让蝌蚪紧张起来。所有的绿色都映在她的金属衣裙上,汇成了一种病态的色调。蝌蚪突然想到,她的父亲没来。以往,像这样的场合,他一直都是周旋在女儿和疏月中间的,一旦她的脾气要发作,就赶快设法平息安抚。可是,现在他不在这儿。
有仪没说话,只是看着疏月的背,而蝌蚪则看着她。当南宫大祭酒凑近疏月耳语时,她握紧了拳头。疏月召唤一个水灵族上前。那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头发乌黑,颧骨凸出,皮肤是冷冷的赭石色。她一点儿也不像南宫家族的人,身上没有一丝绿色,而是穿着灰色和蓝色的衣服。她僵硬地鞠躬,谨慎地看着疏月的脸。疏月的神情变了,一下子笑了出来,他兴奋得摇头晃脑,随即和南宫大祭酒又说了几句话。蝌蚪则只听见了一个词。
“就现在。”大祭酒和那个女人连忙谢恩。
他俩和禁卫军一起离开了。蝌蚪看了看冷家的官兵,盘算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离开,可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有仪也没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肩膀垂下来,身体也放松了些,好像如释重负。
“别瞪着我了。”她气哼哼地说道,
不让蝌蚪继续观察了。
我低下头,姑且让她小赢一次,这不重要。我一直在猜测的是:她知道些什么?有什么是她看到而我忽略的吗?
冷家的官兵领着蝌蚪——去哪儿都一样,不过是过夜的牢房罢了。蝌蚪的心沉了下去:林牧之的书留在碧霞祠了,今晚没什么能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