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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伯与赵舒翰躲进酒楼,心想着到二楼旁观能居高临高看得更清楚,便与赵舒翰拾阶往楼上去,没过楼梯拐角,就听见楼上传来一个苍桑略有熟悉的声音:“这东城校尉陈志无半点武人的志气,巡卒兵将也跟给猫瞪眼的老鼠一样,当真是一群不足恃的废物……”
张玉伯心想楼上这人是谁,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与赵舒翰放慢脚步,想着偷听别人对今日之事的议论。
“此人不过小小的举子,金川大牢九品司狱,当街断人手脚,这会儿对着东城尉的人马就敢下格杀令,未免太嚣张,他就不怕将人得罪干净?”这时候又有个清亮娇脆的女声传下来。
“他不嚣张跋扈,江宁城里有几个人能识东阳举子、金川司狱?我当了大半辈子的缩头乌龟,要不是给名爵所累,我倒想嚣张跋扈的活一回。”那苍老声音又传来。
张玉伯听了这话,与赵舒翰相视一笑。
那女声果然也笑了起来:“哪有将自己比成缩头乌龟的?前些天还不是给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将这龟儿子的脑袋拧下来,这时候怎么又好涵养来了?当真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人命是值不了几文钱的,我看这出闹剧也不会轻易就结束,那些个断手断脚的人里可不都是东市的地痦……”
张玉伯也猜测今日之事幕后有人指挥,心想这楼上之人应该更看得分明,他与赵舒翰拾阶上了二楼,一名白白胖胖、颔下长须略有霜白的锦衣老者正坐在楼梯口过去临窗的桌前,望着窗外街头跟与他同桌对坐的秀白楼名妓陈青青议论楼下之事。张玉伯见是熟人,与赵舒翰过去行礼:“不知国公爷在此,左司寇张玉伯(江宁刑部主事赵舒翰)在此有礼了……”
张玉伯、陈/元亮等东阳籍官员理所当然的给视为顾悟尘一派,陈青青倒是未曾见过赵舒翰,但是听说他的名字,知道他与林缚交好,看着张玉伯、赵舒翰上楼来,也是微微一怔,心想刚才可没有说什么好话,有些尴尬。
锦衣老者坐在那里微微一笑,说道:“张大人、赵主事这时候也有闲情逸致到东市来饮酒,不妨一起坐下。”
“恭敬不如从命……”张玉伯、赵舒翰也不便推辞,他们也没有想到会在酒楼遇见世袭沐国公曾铭新,
虽说江宁城里高官权贵无数,不降等的世袭显爵却只有三家,这一代沐国公爷生性爽豪,却不事经营,家业远不比永昌侯府庞大,袭爵却要高一等,曾铭新少年时风流倜傥,颇有才名,为人处世也干侠任性,中年后有所收敛甚至可说是声名沉寂,倒是最近因为秀白楼名妓陈青青,这位须发都开始霜白的沐国公又再度成为江宁城市井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想到沐国公会邀陈青青到东市来饮酒为乐,再说刚才听沐国公爷的议论,似乎对林缚也无恶感,他们却是不会将陈青青的话当回事,沐国公府的随扈搬来椅子,张玉伯、赵舒翰便在桌旁坐下,心里犹惦念着窗外的情形,探头看去。按察使司缉骑前面一排骑士提枪直指当前,将东城尉的人马从街头迫得连连后退让开道路来,那十七八个打断手脚的市井地痞都已给拿绳串绑起来,给严迫站起来,就是给打折腿的也要互相搀着站起来,稍有迟疑就给缉骑一顿棍棒打来。给保护在当中的那辆马车也缓缓动了起来,周普坐在车前牵马而行,林缚就在车头。
这时候楼下檐廊前还有人在高声议论这伙地痦调戏林缚家给地痞调戏的那两个如花女眷,张玉伯、赵舒翰在楼上听得清楚,他们都见过柳月儿,钱小五之妻云娘虽然清秀,但也不能算大美女,却不知道与柳月儿一起的另一个貌美少女是谁?
张玉伯陡然想到一人,在桌下轻踢了赵舒翰一脚,瞥了马车一眼,赵舒翰心领神会,心想这伙地痦无赖若是受人指使针对顾悟尘的家人,这事要是轻易了结,那顾悟尘真就是面团一样任人好欺负了;林缚当街下此狠手大概也是流民惨案发生以后积累些怨气。
“前日刚从正业堂购得赵主事的《提牢狱书》,还想有机会当面请教,没想到这边巧遇……”沐国公曾铭新说道。
《提牢狱书》已由正业堂刻印好交付,林缚与赵舒翰放了二十册书在正业堂书肆售买,赵舒翰没想到沐国公会有买,回过神又站起来朝曾铭新施礼,说道:“国公爷抬举了,微薄言论难堪入国公爷法眼……”
“唔,赵主事真是谦虚,老朽都活了大半辈子,需要乱夸人吗?”曾铭新笑道,让赵舒翰坐着说话,不要太拘束,“我听说赵主事择日要在金川河口的集云竹堂开经讲狱书,时日定下来,可方便告之老朽一声?”
“定当定当。”赵舒翰只当曾国公爷在正堂购书时听那里的伙计说起开经讲学一事,所谓的集云竹堂还在紧张搭建中,赵舒翰也不知道何时才建成,只是嘴里敷衍着。
赵舒翰与张玉伯倒是惦念着今日之事如何收场,自然没有心情在酒楼里与沐国公谈论狱书。林缚与按察使司的缉骑眼看就要离开街角,东城尉的兵马虽然不敢挡截,却也不肯就此罢人,拖拖拉拉的尾随而去,赵舒翰、张玉伯就跟沐国公告辞离开。
下了楼,张玉伯才觉得自己还穿着官袍就跟过去有些不合适,便与赵舒翰说道:“我们还是找间酒楼喝酒静待消息,人都押去按察使司,还能怕他们掀起什么风浪来?”
赵舒翰觉得也是。
林缚最后还是当街征用了四辆车牛将十七名给打断手脚的市井地痞运垃圾似的押往按察使司。
顾夫人、顾嗣元、杨释等人接到消息,已经在按察使司的别院里等候,林缚使人将顾君薰送去别院交给顾夫人等人照顾,他让周普与护卫武卒送柳月儿回集云居去,避免她跟顾家人碰面引起顾夫人的不快。
虽说城中大狱就在左近,但是按察使司衙门内还有一座监房,虽说不大,但关押百十人足以,杨朴带着人将这些市井地痞都关进监房去,林缚便先去见顾悟尘。
顾悟尘已经站在廊檐下等候,先回来禀告此事的马朝站在顾悟尘的身后,今天在院子里其他听差的人等都给差遣开。
“薰娘没什么事情吧?”顾悟尘问道,他不便直接去别院看望女儿,就怕给落到有心人眼里会给编排出什么谣言来。
“没什么大碍,只是受到些惊吓,夫人接小姐回去了……”林缚又问道,“贾大人他人呢?”他刚才经过按察使贾鹏羽日经署理公务的偏厅时,看不到那边有人,午间明明还看到贾鹏羽在衙门里。
“刚去上元县了,还会再去平江府检视,走得匆忙。”顾悟尘说道。
离开江宁到下面府县巡视,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回来,林缚心想贾鹏羽应该是知道些内情避免给牵扯进来只有索性离开江宁,将整个按察使司交给顾悟尘做主,他当真想做官场上的不倒翁。
“眼下怎么办,”林缚问道,“江宁府那边恐怕会来要人?”他们能将东城尉不放在眼里,强行将人带了回来,终究没有问题解决掉,东城尉陈志是个软蛋,并不意味着江宁府尹王学善知道此事之后会忍气吞声。
“先拿到笔录要紧,马朝,你亲自过去……”顾悟尘压着声音说道。
“林缚,林缚,你这搬弄是非的小人在哪里?给我出来!”这会儿就听见顾嗣元在院子外的夹道大声嚷嚷,林缚不知道顾嗣元吃错了什么药,愕然往月门那边看去,就看见顾嗣元怒气冲冲的冲进来,朝着自己大声咆哮,“你这小人,与王少君有恩怨,却将今日之事栽祸到王少君头上,还要借刀杀人将我顾家扯到你私人恩怨中去,你是何居心?”
“我与王学善之子有何矛盾?”林缚阴着脸看着冲进来大发脾气的顾嗣元。
“你不就是看中柏园那个小婊子想替她赎身吗?藩智美已经做主要将那小婊子卖给王少君为妾,你说什么资格要跟王少君争美?君薰受人欺负已非幸事,王少君与我顾家无怨无仇,昨夜还邀我在藩楼相聚,因何要害君薰?还不是你小人搬弄是非,想利用此事陷我顾家与王家为敌……”顾嗣元气愤说道。
“啪!”没有顾嗣元说完,顾悟尘一巴掌就抽到他脸上,沉声喝道:“你要嚷嚷得让整个衙门里人都知道?”
顾嗣元万万没有想到他父亲会不问青红皂白给他一巴掌,捂着脸犹争辩道:“明明是林缚这小人搬弄是非,我知道王少君为人,断不会对君薰不利……”
顾悟尘恨不得一脚将儿子踹死,林缚要有多愚蠢才在这事上说谎?再说杨朴、马朝的眼睛都不是瞎的,东城尉的人马一直跟到按察使司前街才离开,焉是只为这些个市井地痞?顾悟尘轻吐了一口气,心想:他再不争气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也怨自己十年流军没有对他好好教导,跟马朝说道:“你带这畜生去监房长些见识,莫不要等别人将顾家都坑害干净了,他还要跟人家呼朋唤友直图痛快。”
河口流民惨案就有针对顾悟尘之嫌,但终究死的是无关紧要的流民,顾悟尘还能跟江宁府妥协,今日之事直接针对他的家人,他焉能轻易收手?
林缚站在那里没有吭声,他不知道顾嗣元与王超他们如何得知他与小蛮的亲密关系,也许就是年节前造访柏园时跟王超、元锦生等人遇上给他们看出些什么,也许苏湄已经将小蛮赎身之事跟藩家说了,没想到王超竟然要抢先一步将小蛮买过去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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