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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前路敌情不明,林缚不急着返回崇州,也不去安吉县城里避难。
午后,林缚给以宁则臣为首的两百名挑选上船以补人手不足的灾民发放长矛、单刀、木牌等兵器,正式将他们武装起来。
李书义知道前程凶险,便是林缚不做,他也会建议林缚去做,心里只是奇怪林缚在船上备有这么多兵器。
这批在西沙岛挑选上船的两百余灾民多少有些拳脚底子,拿到兵器不但不会手脚颤抖,反而还有些兴奋。一路行来二十多天,林缚也有意的编练他们,这时候将他们打散给百余武卫当辅兵、能有效增加两艘船的防卫力量。
没等吴齐及诸哨返回带来进一步的详情敌情,黄昏时,安吉县城方向燃起大火。
暮色四合,船行湖上,四下里烟霭苍茫,猝然失陷的安吉县城里大火熊熊烧起,天际晚霞也似火怒烧,林缚站在船头眺望安吉县城方向,面向梅溪湖的县城东大门已经给烧残半扇,熊熊火光里隐约能看见城门洞内外的县民徒劳的奔突疾走,看不出有多少东海寇涌入城里烧杀抢掠。
暮色越深,安吉县城烧起的大火越是刺眼,林缚在焦急等待中,派出去的突击轻舟将吴齐与一名受伤的暗哨接上船来。
“袭击安吉县城的东海寇今日午后从大沼溪方向涌入,约有千余人,兵甲都全,分乘十二艘海鳅船奔袭。大沼溪方向应该早有警讯传来,不知道安吉县出了什么变故,待众寇弃船登岸奔袭东门时,这边才仓皇闭门,已经是来不及了。城里刀弓手才两百余人,东海寇进城后四处纵火,”吴齐将安吉县境内的形势跟林缚汇报,又说及午后伏兵事,“舒家寨伏兵不多,约两百人左右,寨兵居半,其余百十人是外来客兵,扮成过境商旅分批入境,潜入寨中有十余日,专待我们而来。我进入安吉县有两日,硬是在其伏兵布进林间才发现蛛丝马迹。午后我让人去梅溪湖口方向侦察,并无伏兵聚集的迹象,不过在小浦、雉城方向,发现有集结人马过境的痕迹……”
“小浦、雉城啊。”林缚搓了搓下颔跟刷子似的胡渣子,沉吟思索,小浦、雉城是从渚溪进入太湖的口子。
“袭击安吉县城与舒家寨的伏兵似乎不是同一路,有故布疑阵的可能,但是他们要阻上我们离开安吉县,也要布下足够伏兵才成,”敖沧海皱着眉头,他对奢家的情形十分熟悉,说道,“寇兵大掠安吉县城,湖州府、嘉杭府的驻军以及乡勇都会闻风出动,宁海镇水营也会派战船进入太湖拦截,根本不可能给他们留下足够的时间再从容布局针对我们。”
“我担心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宁海镇水师!”林缚说道,“东海寇进袭沿海,宁海镇水师是唯能截流而御之的成建制军队,削弱宁海镇水师,对东海寇来说好处极多……”
安吉县位于太湖西南角,是太湖沿岸四府的最里侧,千余海寇从平江府或嘉杭府悄然过境,迂回四五百里,奔袭无关紧要的安吉县城,多少有些让人捉不到头脑。要说是针对他们,也完全解释不通,林缚更愿意相信东海寇是想将宁海镇水师部分战船调出来,在太湖里分而歼之。
“我们怎么办?去太湖吗?”敖沧海问道,若是东海盗以诱歼宁海镇水营战船为目的,他们就应该在宁海镇水营战船过来封堵这股东海寇退路之前,先行撤入太湖以观局势,或者直接掉头返回崇州。
“还有诸多疑点让人想不透……”林缚摇了摇头,没有决定立即撤往太湖,抬头看了看给大火燃烧的安吉县城,又看了看他们午时给伏击的舒家寨方向,过了片刻,吩咐吴齐道,“你还上岸去,不要管如家寨的伏兵,盯住袭击安吉县城那股东海盗的动向……”
秦子檀站在河堤古柳下,安吉县城烧起来的大火将梅溪湖的一角映照得通明,他凛然有神的双眼扫视夜幕遮掩的梅溪湖,想要从中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奈何阴云密沉的夜幕将林缚所乘的两艘千石船遮掩得不露痕迹。
站在秦子檀身后的舒庆秋乃舒家水寨的当家,络腮胡子,大眼阔脸,左脸颊上有一道很浅的伤疤,给胡子遮住不少,旁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舒庆秋早年曾干过海商,往来晋安与湖州之间,说是海商,实际上是亦商亦盗,他脸上伤疤便是干海盗时留下。
奢家在晋安举事造反之后,舒庆秋就给奢家收买,返回安吉县,等待奢家大兵攻打过来,他可以在安吉接应。谁想到奢家大军给一介儒帅李卓压制始终没能打出东闽,他也就一直蛰伏不动。直到杜荣潜到江东郡来组织庆丰行,舒家才成为庆丰行在湖州的秘密力量。
此次伏杀林缚不成,舒家也就暴露出来,舒庆秋倒不觉得有什么,与其不知道垫伏何时是头,还不如堂而皇之的站出来跟着奢家大干一场。
“没有发现他有接近安吉县城的迹象……”杜荣牵马过来,在灯火下,马背渗着亮晶晶的汗水,显是杜荣快马从别处赶过来跟秦子檀汇合。
“他进太湖筹粮、在西沙岛救灾,目的性极强,绝不可能贸然登岸救安吉县民于水火的,”秦子檀蹙眉思虑道,“我只是想不透,他为何要如此针对奢家?”
“想来他也早就明白白沙县劫案乃少侯爷暗中主使……”杜荣说道。
“枭雄人物,杀父杀妻之恨都能谈笑视之,林缚会纠缠在这种不足一提的微末怨恨里走不出来?”秦子檀微微摇了摇头,“要真是如此,他倒好对付了。”
杜荣想想也对,要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物,不应该纠缠这种细枝末节的仇怨。无论是林缚还是苏湄主仆,都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连傅青河都返回江宁了,更何况少夫人跟小姐都落到他的手里,他真有什么怨恨,当时有什么无法宣泄的?
杜荣迄今还是想不明白,林缚、苏湄以及傅青河他们几人当时是如何逃脱的?
“要是大公子能依你计策,不惜一切先将林缚斩杀于梅溪湖里,就不用头疼再想这些事情了。”杜荣说道。
“大公子有他的考虑,”秦子檀也觉得放过林缚颇为可惜,但是知道诸事有轻重缓急,再说他们是二公子的人,奢飞熊能不加保留的完全采纳他们的建议才叫有鬼,他说道,“东海寇以十三家会盟的形式在昌国县聚集,大公子能在幕后直接控制的只有三家。暴风季过去后的初战,若能有效打击宁海镇水师的有生力量,对大公子整合十三家势力大有好处,也将使其他海盗势力更加肆无忌惮的加入进来。近十年来,奢家无法走出东闽,受地形限制太大,有着天然的缺陷,若能在昌国县诸岛站稳脚跟,才能从容坐观天下乱局,不会错过进取天下的时机。”
杜荣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秦子檀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他们是二公子的部属,凡事不能不首先从二公子的角度考虑。虽说大公子因为长子身份给朝廷策封为晋安侯世子,但是他们却不认为将来继承晋安基业就一定是大公子。他们不仅要让东南诸郡乱起来,消耗朝廷的实力,也要替二公子掌握一支生力军。
本来笼络太湖水寨势力是次很好的机会,林缚却以筹粮使的名义给太湖水寨势力洗白的机会,致使他们此行拉拢的人手远远低于预期;西沙岛风灾、两三万流民给地方遗弃,对二公子来说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却想不明白怎么又会让林缚捷足先登了。
杜荣预感到林缚这么一个棘手的人物,很可能还将继续做他们的绊脚石。
杜荣想了想,说道:“大公子有他的考虑不假,再说大公子这边的事情也无需我们相助,我们赶去太湖仍有机会击杀林缚。”
“……”秦子檀仍有一丝迟疑,抬头看向茫茫夜幕,除了微弱的粼粼水光,什么都看不到,心想林缚看到安吉县城被袭,应该往太湖撤离了。
虽说林缚以筹粮为名稳住了大多数太湖水寨,但是那些给曲家收买参与袭击河口的太湖盗却没有别的选择。秦子檀出面代表奢家招揽,这些太湖盗没有什么犹豫就选择投效。在太湖东湖域的西山岛寨,秘密聚集的太湖盗多达八百余人。
河口一战表明未经整编的太湖盗战力比乌合之众高不了多少,再说又有宁海镇水师战船巡于太湖之中,秦子檀并没有计划在林缚来安吉县的路上设伏劫杀。
此时宁海镇水师战船有大公子的人马去对付,秦子檀想着以手边百余精锐加上舒家寨百余寨兵与西山岛的八百余太湖盗汇合在太湖上寻机击杀林缚,的确有很大的把握。
过了片刻,秦子檀点点头,说道:“这个心腹大患还是先除掉的好……”
舒庆秋说道:“我立即去安排。”
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舒庆秋留下百余寨兵护送家人以及积累多年的家盗跟随东海寇之后撤往嵊泗诸岛,他与长大成年的两个儿子带着百余寨兵精锐跟随秦子檀、杜荣分乘三艘大翼船去太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