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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府后园,顾悟尘、林缚、张玉伯、赵勤民等人围桌而坐,说着话,在荫凉处打着蒲扇,也不觉得这炎炎夏日有多难熬。
“青州军哗变审结,柳叶飞因罪夺官,前两天刚到江宁,”顾悟尘说起林缚还没有能及时知晓的一桩事情,“他人没到江宁之前,就先派家人在藏津桥那里买了一栋大宅子,说是要修心养性隐于闹市,心里怕是打着起复的主意……”
原山东按察使柳叶飞因青州军哗变而去职,但只是夺官,没有去籍,进士功名还在,自然还有起复的机会。林缚原以为柳叶飞会留在京中钻营以便及早获得起复任用的机会,没想到他会到江宁来观望形势。
江宁当真是什么牛马蛇神都有。
“青州军哗变是桩大案,柳叶飞想要起复,怕没有那么容易吧……”林缚说道。
“难说得很,但不管柳叶飞能不能起复,我们的状况也谈不上再坏半分;但只要江东左军能在崇州撑着,这边的情况也谈不上多坏,”顾悟尘说道,“狱岛那边,勤民倒是联络了诸乡党凑出十万两银子,将狱岛并入河口的事情算是定下来了。这笔银子说起来还是林家掏得多,一家就拿出五万两银子出来,不然就不那么容易凑得齐。”
“给敲诈一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林缚轻叹了一口气,“只要不节外生枝就好……”
“一来这事,按察使司这边是主导;再一个崇州江口建牢城,宣抚使司那边不能一两银子不拨。宣抚使司府库也不肥,王添整日也愁眉苦脸。没有大笔的进项,就很难拨出大笔的银子。眼下要争的,就是给你在崇州江口建牢城多争一些银子……”顾悟尘说道,“眼下王添才松口愿给五万两银,怕是还差一截。”
江东郡地处富裕,有‘苏海熟、天下足’之美誉,但是东闽十年战事,主要从江东郡及江宁府等地抽饷,财力消耗十分的大。东闽战事结束,去年又逢着东海寇大侵太湖及洪泽寇乱东阳、濠州,使得江东郡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濠州兵败之后,岳冷秋重组长淮军,人马更是三倍于前,直接跟江宁府、江东郡司及江宁工部有维扬盐铁司讨了一百万两的饷银,以后还要照江宁守备军的标准从各府县抽饷,江东郡虽说富庶天下,财政还是觉得捉襟现肘、应付吃力。
崇州要筑新城,就算七八万银子,宣抚使司这边死活不肯掏出来,也使得韩载在崇州丝毫未能从林缚手里夺去过主动权。
“能实打实的掏五万两银子出来,我也认了,毕竟人流放到崇州来,我也不会白养着,”林缚说道,“眼下总算是将狱岛这个问题解决了,亏些银子,也无法在意……我与东阳、津海那边通过好几封信,还是觉得要将狱岛抓在我们手里为好。”
狱岛开垦出来的良田才两三千亩,加上岛上建筑及码头,东阳乡党凑出十万两银子将狱岛并入河口,算是给宣抚使司那边狠狠的敲诈了一笔。不过说到狱岛对河口的重要性,这十万两雪花银子咬着牙也要掏出来。
不过狱岛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已经给林缚经营成熟了。
江宁一亩上田折银六到七两,狱岛近两千亩的菜园子却是要比江宁的上田还要肥沃好几分,生猪及滩禽养殖以及江鱼捕捞也成规模,积肥沤肥都成良性循环的系统。依靠江宁这座丁口差不多有六七十万的大城,狱岛上种菜、生猪及滩禽养殖以及江鱼捕捞所产生的综合收益,要远比单纯的种田高。此外,林缚在狱岛还建成两座码头,监房空出来可以当作大型仓储用地,还建成十几座颇具规模的作坊,狱岛上规模最大的纺纱及织布工场在江宁也极为少见。
狱岛裁撤后,大部分关押的囚犯都要迁往崇州。林家与东阳乡党只要从河口迁一两千丁口到岛上来,就能顺利的维持狱岛的正常经营牟利。
以这种意义来说,十万两银子将狱岛整个的盘下来并入河口,也算不上吃多少亏。
吃大亏的倒是林缚,他苦心经营狱岛一年多,也没有享受到多少好处。不过将狱岛裁撤,整体迁往崇州,一年多培养的各类工匠,倒可以弥补西沙岛之缺。
林家避难江宁超过一年的时间,开销也大,从上林里带出来的二十万两存银,经过这次消耗,也用了七七八八,所剩不多了。
不过林缚与林续文、林庭立在书信里就这事也商议过几次,将狱岛抓在林族手里,利要远远大于弊。
不仅林缚在崇州正式组建了水营,林家避难江宁之后,着重发展的也是船队,如今总运力达到六万石,比靖海水营两营船队的总运力还要高出三四成,只是能出海航行的海船还少。林缚将大型海船抽调出来用于组建水营之后,集云社名下的商船队规模锐减,总运力下降到一万石左右,也缺少能出海航行的海船。
江宁城丁口六七十万,对物资的需求是巨大的,已经是江宁附近郊县所无法满足的,需要从外府县需入大量的物资,也是当世农耕文明下的最为庞大、成熟的商贸市场,而毗邻的维扬、平江、嘉杭都是城市丁口超过十五万的超级大城。这些城市之间以及与周边府县之间,主要是以水路河运相勾连。
在上林里因市因商发家崛起的林族,自然能更清楚的知道狱岛的意义。
接下来,林缚又与顾悟尘、张玉伯、赵勤民、林续禄说了许多崇州的事情,奢家姑嫂的事情没提,这次利用通匪案清查僧院所得,倒没有想瞒过顾悟尘。
要养江东左军,这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外人也许会以为林族给江东左军提供了一定的赞助,但瞒过顾悟尘他们没有多大的意义。
“若是能全面的清查崇州的田地与丁口,少说还能清查出五十万亩的逃赋粮田来,”林缚说道,“这些年,北方灾害匪祸不断,致使流民南涌,不少人到南方沦为佃户,只是户册上也没有及时反应出来。像崇州,二十二万丁口还是二十年前统计的数。初到崇州时,我估算崇州的实际丁口应有三十万。经过这次清查寺田、寄田,发现我之前的估算还是保守了一些。”
“通匪案清查出二十二万亩田地,已经够惊人了,没想到你私下还瞒了这么多,”张玉伯微微感慨道,“清查僧院倒是一件大有油水可捞的事情,不知道岳冷秋、王添他们会不会受到启发?”
若能清查江东郡及江宁府的田产、丁口,所增加的税赋,足以弥补这些年来的国库亏空,同时支撑对东虏以及对中原剿匪战争也足够了,但是这件事哪容易做得成?要是岳冷秋、王添动了这个心思,林缚倒不介意推他们一把,只是岳冷秋、王添没有那么傻。
顾悟尘摇了摇头,说道:“在崇州能做成,有许多因素促成,推之到全郡,则做不成……要是岳冷秋、王添能草率行事,事情倒是容易了。”
江东郡地处富庶,许多人家都有余力供养子弟读书,识字率要远远高过他郡,入仕为官的也多,加上各种荫补入仕的人物,隐然已成吴党势力。他们要么本身就是大田主,要么与地方上的豪强势族彼此勾结,全面的清查田产与丁口,将直接剥脱他们已经咽进肚子里的一大块利益。可以想象他们的反击也将是致命而疯狂的。
要是没有外患,也没有七大寇及东海寇如此大规模的内乱,强权且强势的朝廷也许能做成此事,这时候内忧外患严重,朝中党争形势恶劣而残酷,想做成这事却是万万不能的。
林缚在崇州能做成此事,甚至没有遇到多大的阻力,还真是要感谢东海寇攻陷崇州屠城呢。极大削减地方势力的同时,也使得东海寇成为崇州最主要的矛盾,地方无人敢出头对通匪案施加阻力。这件事就顺顺利利的做了下来。
夜里,东阳乡党在河口给林缚组织了洗尘宴,顾悟尘自恃身份,不参加这种宴席,林缚与张玉伯、柳西林他们在黄昏时,就出城来。顾悟尘也特地让赵勤民到河口陪同。
七夫人顾盈袖也乘坐一辆马,跟着林缚他们出城来,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也没有亲密接触的机会。到河口时,顾盈袖乘要直回林宅,隔着纱帘笑问林缚:“崇州僧院让你毁了一空,还有心问佛事?”
林缚知道顾盈袖是约他庵堂见面,笑着回道:“当然,礼佛的心事还是有的。”
河口市镇已经形成规模,江岸码头可以同时停泊六艘集云级帆船,夏粮上市,河口日进出米粮多达万石,成为江宁四大米市之一,取代了曲阳镇的地位,成为江宁城外首屈一指的水陆码头。如今诸家筹资将狱岛盘下并入河口,使得河口在江宁城外的地位日益巩固。使得东阳乡党从中牟获到巨大的利益,也成为东阳乡勇及江东左军筹措钱饷的重要来源。
东阳乡党也在河口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势力,只可惜官居显位者少,仅顾悟尘、林续文等数人,无法在朝中形成能与张岳对抗的势力团体。
东阳乡党对顾悟尘、汤浩信的地位还是有些担忧的,但对北上勤王名扬天下的江东左军的军事胜利却寄以厚望,他们心里也清楚林族与汤顾的联手,在张岳面前即使还有些弱小,但也有自保的能力。
林缚与顾君薰的婚事,不仅是林家与顾家的期待,也是整个东阳乡党的期待,对林缚能抽身返回江宁,也是十分的热切跟期待。
林缚节制喝酒,也抵不住乡党热情,酒终席散时,也喝得醉意陶然,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到后面的庵堂与七夫人幽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