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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博见林缚瞅着王成服,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他滞留江门,与王成服交往,想不引起林缚的怀疑也难。
宋博有义务替王成服解释两句,跟林缚作揖说道:“济南一别后,宋博便随岳督东征西战,二月底至江宁。终究是宋家子弟,难得同僚信任,便辞去职事、一身轻松。不急于还乡,这段时间一直在江淮游历,半个月前从清江浦一路南下,经过鹤城司时,与成服兄在客栈饮酒相遇,所谈相欢,便跟着到江门来做客,想不到在这里与林大人相遇,”又朝王成服作揖道,“成服兄待我以诚,我却相瞒家世,实在有愧,家父实乃晋安永泰伯宋浮,还请成服兄见谅……”
“宋兄既然路经鹤城,哪有不去崇州做客的道理?”林缚哈哈一笑,“我要出海去巡视,宋兄便随我走这一程!”
“恭敬不如从命。”宋博见林缚邀自己去崇州做客,语气坚决、不容拒绝,知道脱身不了,以为是引起林缚的怀疑,要给他禁监起来,暗感倒霉,也不敢放抗,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要跟着自己在江淮游历的老仆也将兵刃解下来,交给林缚身边的护卫。
王成服给打了一闷棍,愣在那里。
王成服只当宋博是博学多识的游历士子,在鹤城司相见时,非常偶尔的在客栈相遇谈论时事,非常相投,才邀他到江门来做客,哪里想到他是东闽八姓之一的宋家嫡系子弟?
东海寇给奢家等东闽八姓子弟渗透后,势力大涨,这两年来给沿海府县造成极大的破坏,知情者无不对东闽八姓子弟恨之入骨。眼前这位靖海都监使更是如此,甚至借通匪的名义,将崇州的僧人都清除一空。
在这种情况下,宋博游历江淮、走访乡野,不给当成奸细才怪。
林缚虽然没有将宋博五花大绑,但是看到他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邀宋博去崇州做客、还要宋博与随扈将佩刀、兵刃都交出来,王成服心知这跟软禁没有什么区别。
王成服是永允刺配的流刑犯,给牵涉到这种事情里,想要保住颈上头颅,当真是千难万难,任他平时再镇压自若,这时候也禁不住慌乱起来。
“王旗头能与宋兄结交,想来也是值得结识之人,那请请王旗头一起去崇州做客。”林缚站在公事厅的院门口,以不容质疑的口语说道,“除了王旗头外,这边还有谁主事?”
王成服脸色如丧,知道自己这一刻也沦为阶下之囚,看着林缚身边的护卫走过来,沮丧的将佩刀解下来,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起来。
都亭有一队驻兵,都卒长因事带一小队人去了鹤城司,这边还有三个旗头,林缚在院门口等了片刻,另两个旗头知道消息慌忙从别处赶过来叩头请罪。
林缚让两个旗头将左右的军民聚集起来,说道:“海寇猖獗,屡侵乡土,江东左军有守海疆之责,今拟在江门划出一块地建烽火墩及守备戍台,以警戒江口匪事。此事悉由江东左军崇城步营副指挥赵虎率部负责,需江门都亭军民配合行事。这里有维扬盐铁司讨来的公函以及我靖海都监使司签押公函,王天义不在江门,你们谁来在上面签个押……”
赵虎从怀里掏出两封公函,给两个旗头看。这两个旗头都不识字,拿了公函扫了两眼,也根本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也没有人解释给他们听,随便就按了手印画押。
王成服心里知道江东左军要在江门建烽火墩,即使有维扬盐铁司的公函,也要先经过鹤城司的同意,再者靖海都监使司与鹤城司互不统属,没有征用草场户及盐丁建烽火墩的权力。
此外,江东左军真有意在出海口建警戒敌情的烽火墩,需要每隔十里建一座,这样才能通过烽火传讯将匪情及时的传递到江东左军大本营去。要是每一座烽火墩及戍台的建造与防守,都由一名副营指挥率两三百名马步兵负责,怕整个江东左军的兵力都不够分的。
王成服知道事情蹊跷得很,但是这时候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份,另外两个旗头知道王成服与他请回来的客人要给江东左军一起抓到崇州去问话,怕给牵涉进去,不敢替王成服说话,也不肯多问什么,王成服想到传闻中林缚的行事风格,心想便是王天义从鹤城司回事,怕也没有吭声的资格。
林缚要另两个旗头到跟前来说话:“因建烽火墩及戍台所需,我有三百马步兵需临时驻扎在这里。我看这座院子甚大,南半片院子暂时借给我们用。南墙凿开一道门,院子中间再砌一道墙,南北两边就各不相关——你们看这样安排如何?”
这哪里是临时借用,明明是要强占半座院子去!两个旗头不敢反抗,只说要等都头回头才能做主。
林缚打了个哈哈:“那先这么决定了,我要出海巡视去,过几天还要经过这里!要是王天义不同意,到时候要他再跟我说。”便将此间事交给长孙庚、赵虎负责,他带着宋博、王成服,在护卫的簇拥下,再回到江岸登船出海去。
金川大狱整体迁往崇州,一千多监囚迁到西沙岛安置到各工场作坊做工,由西沙岛方面负责监管。
两百守狱武卒编作一哨,直接编入崇城步营,赵虎担任副营指挥,继续率领这一哨武卒,拿建烽火墩及戍台的名义,直接在江门岛北岸建牢城,安置流刑犯。
在哨探摸清江门的底细之前,林缚也没有想到江门的条件如此之好。
江门都亭除了一都队盐丁辖管五百余户草场户之外,还容留一千多流户在辖区内私垦两万多亩荒地种粮、种棉及桑麻。除了都亭院坚固塞堡外,辖区内的道路、沟渠也颇为完善,树林成片。只是这一切都在藏在草场深处,外人不深入走进江门,从外围经过,根本就发现不了端倪。由于鹤城司的官吏每年获利不少,而江门都亭这边每年应付运的干草一围不少,不惹一点麻烦,鹤城司对江门都亭的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门都亭能有这样的气象,甚至在四月初东海寇大寇崇州时,小股海盗在江门上岸,给江门都亭的军民/联合击退——这一切表明江门都亭背后有个精于政事的人在主持。
林缚原以为江门都亭的都头王天义是个人物,调查王天义的背景后,才发现另有其人,只是时间有限,也没有查出是谁,毕竟外人很难不动声色的接近江门都亭的流户及草场户摸清情报。
倒没想到这次亲自过来,会遇到游历江淮的宋博,而江门都亭背后那个精通政事之人十有八九就是邀宋博到江门做客的王成服。
林缚当然是毫不客气的将宋博与王成服软禁起来,一起带到船上,同行巡海去。
虽说给软禁起来,宋博比王成服要镇定一些,上船后还有心情打量起津海号来。晋安虽说这几年也在造船上花了很大的力气,但由于起步太晚,东闽腹地的深山林场给东闽总督府及郡司控制,还没有能力造这么大、这么坚固的海船。
升帆后,船队离开江门继续往东航行。江门已经是扬子江北岸陆地的最东端的,再往东就是二三十里宽的滩涂地。海潮褪去,露出来的黑褐色土地虽然很辽阔,但是起潮后,给海水淹没,连种草都不行。除非大规模的修建海塘,将海潮挡在外面,才能将滩涂地逐渐改良成可耕种的土地。
船队出了江口,苍茫的暮色降到澄澈的海面上,使海水由澄蓝渐渐沉淀为墨色,船队没有靠岸停泊,反而是远离了淤浅的海岸,往东南方向航行。
林缚也不限宋博与王成服在船上活动,不过行动都有人盯着,宋博安之若素的在船舱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光大亮,推着舱口,看着前面浮现出几座大岛,算着行程,应该是嵊泗诸岛,暗道林缚率江东左军进驻崇州近半年,在第一个风雨季过后,终于是要跟东海寇正式接触了。
数十年来,嵊泗诸岛就是海盗窝,屡剿不绝。
去年东海寇十三家会盟,便是选在嵊泗诸岛。化名东海鹞袁庭栋的奢飞熊打下昌国县诸岛后,东海寇大规模的在明州府以东海域的昌国县诸岛聚集,嵊泗诸岛依旧是东海寇最重要的前哨基地,盘距的海盗人数并不比以往要少。
嵊泗诸岛在海虞县以东海域约一百七八十里,距北面的长山岛约二百里,距扬子江口也只有二百里左右,其三座主岛的面积,都要比长山岛大上五六倍,要与奢家在东海争雄,嵊泗诸岛是首先要争夺的一处海疆险地。
再往南就是面积更加庞大的涂山、岱山诸岛,与昌国县诸岛在东海形成狭长的岛链,差不多已经都给东海寇占据,严重威胁江东、两浙两郡的沿海府县安全。
林缚站在甲板上,与敖沧海、周同等人观察嵊泗诸岛周边的地形,看到宋博与王成服走到甲板上来,从他昨天的表现来看,似乎还不知道宋佳、奢明月给软禁在崇州,问道:“宋兄辞去总督府职事后,游历江淮,这数月间,可曾与晋安有过联络?”
宋博的确不知道他姐姐跟奢明月在广教寺被俘,他见林缚问得突兀,回答道:“这数月来居无定所,最多在一个地方停留三五天,身边就一个老仆跟着,托人捎了几封信回晋安去报平安,却无法收到晋安的信函。”
“……”林缚不提宋佳与奢明月的事情,指着远处的嵊泗诸岛,“整个风雨季,东海寇没能冒风浪侵袭崇州,但是只隔海峡的明州府、嘉杭府却屡屡受侵,袁庭栋甚至在攻陷象山县盘踞一个月的时间才退走。我现在还不能确认是否有宋家子弟混迹其中,一旦确认有,宋兄辞去职事而游江淮,就说不清楚了。也不要怪我不念昔日相识之情。”
宋博倒是镇定,说道:“我宋家封邑在永泰县,离海有两三百里远,或许有三五/不肖子弟胆大妄为、改名换姓,混在东海寇里做出为害地方的事情来,我宋家也尤为痛恨,但与我辞官游历江淮有何关系?”
奢家军容最盛时,有十万雄兵,归附朝廷裂土封侯之后,奢家及其他七姓大约保留了近两万精锐,裁减下来的兵马大量安置在沿海地区。由于晋安多山少地,长期的战争又使民众十分的穷困,大量兵员裁撤下来,也没有生计。化名东海鹞袁庭栋的奢飞熊除了带少量嫡系精锐及一批忠诚于奢家的武官直接下海外,也能十分轻易的从晋安府沿海地区招募到大量的精锐寇兵,而不将奢家及其他七姓家族直接牵涉进去。
就目前所掌握到的情况来看,确与宋博所说,封地在永泰县的宋家并没有直接派子弟渗透到东海寇势力里,也正因为这样,林缚才想到宋家有分化的可能。
林缚还想跟宋博说什么,葛存雄指着远处,说道:“海寇派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