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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愈冷、海愈蓝。
“林政君号”缓慢的驶入津卫岛西岸码头的泊位,孙尚望站在码头上,他早接到通知说“林政君号”要试航到津海来,等了好久,才第一次看到这艘超级巨舶的伟岸身姿。听说这样的巨舶,崇州在年节前,就动手开造新的两艘,孙尚望都有些迫不及待的上船去看一看。
好不容易等“林政君号”驻泊稳妥,船栈搭设好,孙尚望第一个登上船,朝胡乔中拱拱手,笑问道:“指挥这样船出海航行,有何感觉?怎么与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天,叫我等在这里望眼欲秋?”
按照试航计划,“林政君号”要在年节之前走黑水洋来津海,只是晚有晚的理由,胡乔中说道:“过黑水洋时,风浪大,船身偏得厉害,被迫在济州停了十天……”
孙尚望心里疑惑:黑水洋的海流甚急,要是“林政君号”不适合走黑水洋,必然是回崇州,不应该冒大风险强行过来。看到胡乔中的眼睛往边上挤,孙尚望循看过去,船舷边上站着身穿青色夹袄、头戴皮瓜帽的男子。等青袄男子转过身来,孙尚望吓了一跳,问道:“高先生怎么在船上?还一直以为高先生在辽西呢!”
“大人吩咐,高先生的行踪绝不能泄露出去,要孙大人秘密安排人护送高先生去昌黎!”胡乔中说道。
林缚不希望高宗庭这时候再回辽西去,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胡乔中借海流的问题在济州多停泊了十天,但年节前有船队从济州来津海,胡乔中也无法再拖下去,就与运船海船组成船队一起过来。胡乔中希望孙尚望这边能找到借口拖一拖,只是当着高宗庭的面,话不能说明了。按照林缚的意思,最好是能拖到辽西战事有结果之后。
“孙先生,”高宗庭朝孙尚望拱拱手,问道,“辽西可有最新的消息传来?”
“辽西倒没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孙尚望一时还猜不透高宗庭在这关键时刻去淮东做什么,既然是绝密,他也按下好奇心不问,回答高宗庭的问题,倒有些不知取舍,略带迟疑的说道,“朝廷起用周宗宪任兵部尚书。前段时间军情司总制吴爷亲自跑来津海,前两天亲自去京里了……”
“啪!”高宗庭含恨的一拳打在船舷上,跟孙尚望作揖说道,“我今日就要去昌黎,麻烦孙先生代为安排……”
“今天就走,是不是仓促了?”孙尚望问道。
“拜托了!”高宗庭长揖不起。
孙尚望迟疑的看向胡乔中,孙尚望是淮东在津海的联络人,知悉机密,故而能知道朝廷起用周宗宪,是要撤李卓将职的预兆。这时候还不知道朝廷会拿什么借口去撤李卓的将职,高宗庭此时去辽西,总有些不适合。
胡乔中苦笑一下,高宗庭坚持要走,他们也不能强行将他扣押下来。
这会儿有船从津海港方向驶来,孙尚望看过去,远远看见船头站着一个穿羊皮袄的人,说道:“许是吴爷回来了……”
回来的人,正是乌鸦吴齐。吴齐刚从京中回来,在津海给林续文拦住说事,这会儿在港口远远看见看到“林政君号”停泊津卫岛,便知道高宗庭也过来了,赶忙找了借口与林续文辞行,坐船到津卫岛来。
吴齐匆匆上了岸,见过高宗庭、孙尚望、胡乔中等人,知道高宗庭坚持今天就要去昌黎,他想了片刻:“行,我陪高先生走一趟……”
“不敢当,不敢累吴将军身涉险地。”高宗庭推辞掉,吴齐是淮东指挥使一级的高级将领,他要是北上辽西有什么闪失,将是淮东惨重的损失。他不能为个人的坚持,将淮东的大将拖进去。
“倒不是专程送高先生过去;不送高先生,我也要到北边走一趟。”吴齐说道。
吴齐这么说,高宗庭也不再坚持,问道:“吴将领实话告诉我,辽西的情形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京里有一些不好的消息在盛传,比如说李兵部给东胡人收买了,正占着松山,跟东胡人谈条件——这样的谣言本是无稽之谈,但是李兵部在松山城一直不肯进军,就难保宫里与朝中诸公会有什么想法。谣言的传播,应有东胡细作在暗中操作。另一方面,也有消息称,东胡将从大同撤围的条件从赔银五十万两降到二十万两,大同也传来消息说那边的虏骑有集结撤兵的迹象,与此同时,辽阳方面又不断派人到松山和谈……其实这时候大同方向的虏骑,不管是撤兵还是不撤兵,这种种消息扑朔迷离、或虚或实的掺杂在一起,都会让京中疑影重重。当然,市井消息要传到宫里去不是易事,说不定已经有朝廷大员或宫中人物给东胡人收买了。另外,高先生在淮东时,都察院就连续有参劾李兵部的折子。虽然没有直接弹劾李兵部通敌,但绝好不到哪里去!有责难李兵部拖延进军的,有责难李兵部纵容子弟横行乡里的,也弹劾李兵部暗中克扣粮饷运到京中私买的,——特别是克扣粮饷的弹劾折子,是张协在都察院的门生黄而成所进,对李兵部很不利……”
“……”高宗庭神色沮丧,没有说什么。
克扣粮饷自然是无稽之谈,他确实为李卓暗中从淮东拿粮运到京中私售,但一切都用去补贴军用,一两银子都没有落下私人口袋,但是谁信?
京中粮市自然给张协及户部官员在背后撑腰的粮商控制,他们在京中私售米粮一事,不可能完全瞒过张协。
换作平时,这也算不了什么;手眼通天的人,如梁氏、如郝宗成、如张协及户部官员,有几个不在做这桩事?
只是张协这时候将这桩事扯出来,又直接诬指李卓克扣粮饷,杀伤力极大。他们还无法辩解,天下又有几人会相信李卓大公无私到这种地步?要是李卓对宫中那位言听计从,这桩事算不了什么,但与私通东虏的谣言以及李卓坚持不肯出兵等事结合起来,只会加剧宫中那位的疑心。
张协这时候要将李卓拉下马,不难理解。
当初燕北形势危恶,非李卓不能力挽狂澜,张协那时候也只能指望李卓出来救急。
这时候张协与朝中诸公都头脑发热,以为平虏有望,就不希望这桩“大功绩”落到李卓头上。
李卓以兵部尚书衔帅边镇,获得松山大捷,就离相位更近了一步。张协也许不会信李卓与东胡人私通,但他不会不防李卓争他的相位。
张协深知崇观帝的心思,他不会明面上反对向辽阳进军,但赶着李卓占了松山之后不肯再进军,他焉有不往李卓身上泼脏水的道理?
对张协来说,宁可将破辽阳的功绩给郝宗成,也要远远好过给李卓得去。
郝宗成是内臣,功绩再大,封爵封侯封王都有先例,却不可能跟他来争相位。
退一万步讲,即使不能将李卓拉下马,张协也更希望李卓在打辽阳吃败仗,将松山大捷的功绩抵消掉。
“梁家是什么态度,梁习父子长期镇守边地,应该对东虏有更清楚的认识,他们应该不希望燕北防线崩溃的……”孙尚望问道。梁家背后的人物就是梁太后,梁习又是鲁国公,占了河中以及大半个山东,在朝廷的根基很深,影响也大。
“梁家的确不会希望燕北防线彻底崩溃,”吴齐说道,“但梁家也不认为东虏有一举攻破京师的能力,这时候梁家更希望李兵部向辽阳仓促出兵吃败仗!”
孙尚望看了高宗庭一眼,见他神色黯淡,心想他对梁家的心思应该早有准确的认识。
即便在淮东,特别是看到淮东有逐鹿天下可能之时,也没有多少人希望元氏恢复中兴之治——梁家有这样的心态,实在不奇怪。
至于郝宗成——郝宗成当初能坐看晋中军覆灭,指望郝宗成能顾全大局,还不如指望一头猪——偏偏宫中那位对郝宗成又是出奇的信任。
“我离开京师时,宫里又发了一道催李兵部向辽阳进军的上谕去辽西,”吴齐声音沉重的继续说道,“据宫中传出的消息,随这道上谕去辽西的,还有一道秘旨。至于秘旨里写着什么,秘旨是交给谁手的,倒是探不出什么消息……”
“已经到这一步了啊!”高宗庭长叹一声,转过身去,望着茫茫大海,脸颊落下两行清泪。
换帅?孙尚望与胡乔中对望了一眼。
谁都晓得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然而君臣相疑、临阵换将这种事,从来都是史不绝书的——李卓亲率蓟镇兵进攻辽阳,都是十分凶险的事;这时候换个人率蓟镇兵去打辽阳,能有怎样的结局,自然可想而知了。
高宗庭的绝望,吴齐等人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东胡人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有怎样的布局,津海这边都要以燕北防线即将彻底崩溃为前提做准备了。
吴齐吩咐孙尚望、胡乔中道:“我与高先生去昌黎,等淮东最新的指示过来,也许要拖上一段时间,不过这边不能再拖下去——从今日起,所有来津海的粮船,米粮一律不入官仓,统统卸到津卫岛。船尽可能往南撤一些,防备天气还有大寒的可能。我刚与大公子商议过,这时候就要往南边撤人,大规模的,只能先走陆路往阳信疏散;所有的预备兵员,一律编入现役,所有的铁作,都转为军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