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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江宁城尤其的寒冷,裸/露的泥土跟墙面冷得发白,风吹草折,枯黄的残叶在巷子的角落里打着旋……
林缚走到万寿宫前,扶了扶腰间所系的佩刀,抬头望向檐下深绿色嵌金丝的宫额,才踏云阶而上——太后梁氏在燕京所居便是万寿宫,江宁这边一切都依燕京之制,自然也有万寿宫,只是规制要小得多。
江宁皇城,都没有办法跟燕京比;帝室元氏在江宁的风光自然也无法跟在燕京时相比。
黄锦年、沈戎、刘直、元锦秋、张玉伯、赵舒翰等人早就在宫门前等候召见,林缚拾阶而上,走到宫檐下,看到满朝文武官员、宗室勋贵,殿前才站着这些屈指可数的几人,心想元氏不亡,谁亡?
林缚心里胡思乱想着,看到众人,脸上却带着笑容,说道:“各位大人来得不晚啊!”
沈戎瞥眼看着林缚腰间的佩刀,怎么看怎么碍眼,心里懊恼:怎么跟太后出这样的馊主意?
林缚率军收复帝都,功业之伟,立朝以来所未见,这封赏自然不会薄。
沈戎这边怕一切都落入淮东的操持之中,故而建议太后以永兴帝未归为由而暂时搁置对林缚及淮东诸人封赏的讨论,至少也要等到随永兴帝西逃的官员都回到江宁后,才有可能稍稍限制淮东一二。但是林缚拖着不进宫相见,皇城一切又都还在淮东军的控制之中,太后也无法一点表示都没有,故而在召见之前,特拟懿旨许林缚“携刀登殿、参而不拜”,以示尊崇。
林缚过来,宋佳很快就从宫殿里走出来相迎,敛身说道:“奉御宋氏见过彭城郡公及诸位大人,太后请各位大人进殿议事,海陵王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了……”
奉御是殿内省的官衔,一般由宦臣担任,女史只能出任尚宫、司记等宫官差遣。
不过,只要有需要,什么官衔都可能现捏出来。
苗硕到崇州伺侯梁氏,官衔就是万寿宫奉御。如今淮东要掌握万寿宫,万寿宫奉御一职,自然就要分出左右之别来,苗硕占着左奉御的御,宋佳就担任右奉御。
当世女人罕有抛头露面的,闺名也多秘不示人。
即使当年在江宁城里,宋佳也只是跟达官权人的女眷走动颇多。即使宋佳当年给张玉伯、赵舒翰等人留下惊鸿一瞥,这些年过去,也叫故人难以识得她是原江宁进奏使的旧人。
即使关注奢家内宅秘闻的人,也只晓得风华绝代的姑嫂二人早就“葬身”大海之中。即使有人看着眼熟,又怎么能猜出背后故事诡异到极点的曲折?
宋佳的身世之秘,已经淹没在往事云烟里,淮东这边,便是黄锦年也只晓得她是林缚身边的宠姬。
林缚笑了笑,手按着腰间的配刀上,向沈戎等人作势说了一个“请”,没等沈戎他们客气,便先拾阶而上——沈戎心里郁闷归郁闷,也无话可说。要不是太后见召,他连跟林缚、黄锦年、刘直等人同时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
参拜过,林缚得梁太后赐座,看着元嫣也穿朝服侍立在梁太后身后,微微一笑,朝梁太后说道:“臣林缚到江宁后,就有感风寒,身子不适,见不风,故而未能及时进宫参见太后,还请太后莫要怪罪……”
“林卿也是一心为朝廷,心里莫要再想此事,”梁太后无关痛痒的回道,“既然林卿身体已经无恙,朝堂之事还要林卿与诸卿多劳累操持……”
“为民请命,效忠于朝廷,乃臣之本分,不敢辞。”林缚说道。
“皇上去了庐州巡狩,一时半会也不能赶回来;哀家也年老体衰,给诸卿拉出来主持国体,实在勉强。如今宗室在江宁城里,也就海陵王、永昌侯两人,这以后要有什么事情,海陵王、永昌侯都来替哀家做个参谋,林卿以为如何?”梁太后征询的问林缚。
越朝立国以来,防范宗室干政甚严,但是“家国天下”,天下将亡,皇上都逃离帝都,宗室子弟这时候站出来参与国政,以为权宜之策,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要不给海陵王正式的监国名份,许他参政,还能对庐州加大压力。
梁太后在江宁能用、能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元锦秋既是宗室之后,又是梁太后的亲妹之子,元归政、元锦生又是梁氏残余势力的重要支柱——虽说元锦秋生性不羁,但梁太后不用元锦秋,还能用谁?相反,沐国公与永昌侯同为勋贵,但想来梁太后也从沈戎那里知道老国公爷跟淮东的亲密关系,也就给踢到一边去了。
林缚看过老国公爷给他的遗函,老国公爷并无意叫曾府子弟卷入旋涡之中,便是从此泯然众人,对曾府子弟也是一个福分。
另一方面,也许元归政此时已经在赶来江宁的路上了——梁太后以后要想脱离江宁的掌握,梁成冲、梁成翼以及元归政等人所统领的梁氏残余势力,才是她手里真正能用的棋子;偏偏淮东还不能容忍南阳那边出乱子。
太后虽老,但是心不昏。这对淮东来说不能算是好事,但眼下还是要妥协一下,林缚蹙眉稍作沉吟,说道:“海陵王自然也是会一心为社稷的,依太后所言,没有什么不妥,”顿了顿,又说道,“眼下紧要的事情,一个是派人去庐州报捷,将皇上迎回来主持国政;一个就是江宁城百万民众嗷嗷待哺,淮东军防务甚紧,衙门官署拖延一日不立,便有数百人数千人沦于难事。只要民生能安顿下来,这天下就乱不到哪里去,善后之事也就简便易行……”
这两三天来,林缚与淮东诸人都不直接露面,一直都是黄锦年、刘直代表淮东具体协商;两桩事的基调确定下来之后,林缚今日受召进宫,也只是表个姿态。
去携旨去庐州迎驾,除了刘直之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永兴帝未归江宁,张玉伯只能权知江宁府,而无法正式的出任江宁府尹,但有这点也足够了。江宁府尹的人选,除了张玉伯之外,也没有其他人更能给大家所接受。
除了庐州迎驾与江宁府衙需立时重组之外,朝堂要维持运转,还有千头万绪的善后事务要处理。
即使永兴帝与诸多官员不做挣扎的返回江宁,利用徽州溃败及弃都等事进行清洗,对六部官员进行大洗牌,也是必然要做的事情。不仅淮东要做,梁太后及海陵王要在朝堂之上立足,他们也必然要给淮东牵着鼻子走,去做这些事情。
江宁绝大部分官员,在江宁城破之前,都随帝弃都西逃,该拿下谁、该保留谁,该打压谁、谁拉拢谁,都有极大的考究。
即使江宁及皇城防务、宿卫,都在淮东兵马的严密控制之下,也不意味着梁太后、海陵王、沈戎等人在这些事情没有自己的利益要争夺。
淮东要想将永兴帝顺利的迎回来,避免江南江南猝然间陷入分裂,有些利益则必然要让步——除了岳冷秋、董原、胡文穆等统兵帅臣外,对随帝西逃的官员,也不能过于苛刻的进行打压,要有必要的安抚。
梁太后提出要海陵王、永昌侯参与政事,林缚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让元鉴海、元锦秋一起参与善后事务的决策。
只要将兵权抓在手里不放,善后事务怎么处置,要不合他的心意,完全可以推倒重来。
梁太后精力毕竟不济,身子骨远不如林缚那般能煎熬,商议善后事务小半个时辰,神情便疲倦得很。
看着老太后打哈欠,元鉴海站起来请退,林缚还不能无耻到硬拖着不走,耗太后的精力。
淮东不可能放弃主导地位,善后事务怎么决定,说白了就是宋浮、林梦得、高宗庭、秦承祖在背后商议好具体的细节,由黄锦年代表淮东到政事堂,跟元鉴海、元锦秋、沈戎他们讨价还价,最终拿出一个叫大家都“欢天喜地”的方案出来——林缚没事自然不会参与具体的讨论。
不过,今天是正式的首开善后之议,林缚做做样子,也要到政事堂走一番,不能马上就丢手将事情甩到一边去。至少也要等林续文回来,才能做甩手掌柜。
太后疲乏,林缚就与元鉴海率诸臣告退,到政事堂议事,名义上也是要这边议出什么明目再请太后抉择。
张玉伯权知江宁府,先让江宁府衙恢复工作,接手救济之事,是为当前最急迫的事情。入冬天江宁天气极寒,这三两天,林缚虽然安排淮东军对城里难民进行救济,但每天仍有许多饿死跟冻死的尸体给抬出城安葬。
永兴帝弃江宁西逃,在走之前,消息就传得满城都知。即使没有资格随帝巡狩的官吏,也多在叛军来袭之前,逃亡出城。
整个江宁府衙,从府尹、通判到各司槽参军等大小官吏,几乎是逃之一空。仅有少数低层官吏手脚忙些,给困在城里,又经张玉伯、陈西言组织,及时退到皇城逃过兵祸。
张玉伯权知江宁府,能给大家接受,但江宁城里的治权,张玉伯也无法一人包办。
最为关键的,就是负责治安的江宁府军怎么重组?
其他地方,府军及乡兵通常也会兼顾到城防,但江宁城从来都是守备军与府军泾渭分明。守备军负责着防务,府军负责治安,挨到永兴帝以江宁城为帝京,守备军就变成御营军,而皇城及宫廷宿卫、禁卫兵马,又归御马监所辖。
江宁府军在最后关头,跟御营军一样,也告崩溃,仅有两三百人追随张玉伯避入皇城,没有沦为乱兵;这部分人马必然还要继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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