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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密探传报虏王叶济尔派遣秘使去成都授封曹义渠为蜀王,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曹义渠吃错了药,才会在这时候接受胡虏的册封。不过叶济尔的用意大概也是促使曹家坚定割据两川的心思,加剧江宁与成都之间的相疑,这消息说不定是叶济尔故意漏出来的……”
“从前朝以来,两川就要比关中富庶,人口也是关中的三倍;经历这些年的战事,两川丁口也应在五百万以上,远非多年荒旱的关中能比。对曹义渠来说,就是占据两川的时间太短,根基不固。曹义渠即使叫燕胡把关中夺去,这时候也应该愿意与燕胡息兵、以固两川根基的,”高宗庭说道,“而燕胡封陈芝虎为秦王,邑关中,许开府设文武将吏,实际差不多是将关中割给陈芝虎为藩国;而叶济罗荣率三万燕胡本族骑兵退去晋南,部署在黄河中游北岸,大概也标志着燕胡要进行全面的战略收缩,将兵力集中起来守晋中、燕蓟等核心之地吧……”
“我们是不是也有必要遣使去成都,探一探曹家的心思?”宋浮问道。
林缚锁眉而立,倒没有立即回应宋浮的提议。
胡文穆见林缚微蹙紧着眉头,不知道他是为退守两川的曹家忧心,还是考虑北伐之事。
荆襄会战差不多奠定淮东的基业,但曹义渠手里还有七八万兵马,据有两川数千万亩之地及五百万丁口,实力及将来三五年间的军事潜力不容小窥。
曹义渠不会明着接受燕胡的蜀王之封,但显然不会轻易放弃割据川蜀的心思。
眼下关键是曹义渠经营川蜀的时间太短,曹家差不多是在永兴元年以后才逐渐掌握川蜀的,迄今才四五年的时间,曹家才刚刚将川蜀之地理出一个头绪来,还没有将川蜀的军事潜力转化为真正的实力,在永兴三年之后其关中根基之地就叫燕胡全力猛攻、摧为残地;要是曹义渠在崇观十年之前就得到两川,他守关中就绝对不会打得这么疲软。
高宗庭说道:“秦时得淆涵之固,不过列七雄之列,得蜀地才成鲸下天下的气象——到前朝之后,关中的环境就变得恶劣;有越以来,旱荒频频,丁口最盛之时不过三百万,不足蜀地三分之一;而崇观年间的民乱又是从西北兴起,曹家一直到崇观十一年才真正掌握渭水两岸,但潜力已经是远远不比川蜀了。胡虏陷燕蓟之时,曹义渠兴兵川蜀,就是打着据关中谋川蜀进而再吞中原的心思。奈何燕胡经徐州一役之挫,战略重心骤然西移,叫曹家措手不及,说不定曹家心里怨恨着我们呢。”
林缚笑了笑,说道:“也对,要是没有徐州一役,叫燕胡主力与我们在东线纠缠上三五年,说不定就让曹家据川陕两地养成了气候……”又轻叹道,“不过川蜀人口与土地的资源丰富,在地形上相比较别地,也有得天独厚的绝对优势,曹义渠未必会念及治下之民厌战啊!”
胡文穆细想想,徐州战事以及之后淮东在徐泗地区的防线稳固下来,的确是淮东崛起以及天下大势走向一个关键转折点,在徐州战事之后,燕胡战略重心西移,而淮东则能腾出手来去收复浙闽并行驱虎吞狼之计,使奢家败入江西,转而趁势得江宁、江西等地,一直到这次荆襄会战,不过短短两三年间的事情。
不过眼下淮东要进两川,只能从夷陵往西,走极杨子江上游的峡江通道,水营及兵力优势都展不开。
曹义渠只要在峡江上游渝州等要隘之地部署上数万精锐,就能拒淮东军于两川之外,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川蜀休生养息、滋养实力,根本不会畏惧淮东军此时的兵强势大。
除非淮东军能早一步收复关中,能同时从北翼威胁两川,才有可能叫曹义渠不战而屈服。
而此时燕胡战略收缩,将本族兵马都集结到黄河以北去,而封陈芝虎为秦王、邑关中,除了能集中本族兵力去守燕蓟、晋中等地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就是要利用陈芝虎为藩屏,缓和与两川曹家的关系,以拒淮东军进入关中。
陈芝虎虽说在河南、晋中等地满手血腥,但在关中还没有大开杀戮。燕胡用陈芝虎守关中,封其为秦王,许其开藩国,除了陈芝虎本身是百战不殆的名将、所部在荆襄会战中保存了实力外,也是要用陈芝虎这个前朝汉臣来缓解与西秦郡地方势力的紧张关系,想使关中从残地迅速成为一个能对抗及牵制淮东的藩国重镇。
当然,燕胡不会轻易将关中还给曹家,但使陈芝虎在关中自立藩国,也是要叫曹家看到燕胡从北边、从关中对川蜀的威胁大幅减弱,叫曹家放心将军事重心移到渝州一线,以防备淮东军沿扬子江西进夺川蜀。
燕胡也是看准关中不失淮东之手,曹家就不会轻易向淮东屈服;而遣秘使封曹义渠为蜀王,倒不是说真希望曹义渠接受,而是要加深曹义渠与淮东之间的戒备与防范。
只要曹家一日不屈服,一日不放弃兵权,一日有从峡江出兵进击两湖的可能,淮东就要在荆州、夷陵驻重兵以备防曹家,实际是要化解淮东在其他方面给燕胡的军事压力。
然而只要曹家不放弃割据的野心,此时第一个要防备的不再是燕胡,而恰恰是有鲸吞天下之势的淮东。
虽说关中之战,曹氏子弟也多有丧命燕胡铁骑之下,血染关陕之地,但在现实的政治利益面前,国仇家恨不过都是儿戏。
荆襄一役之后,两湖都将容入中枢、实际是淮东军控制的版图,但林缚也必须要将曹家视为迫切的威胁吧?胡文穆心里暗自想着,说道:“宋公所议,我也觉得有遣使入川探一探曹家心思的必要……”
“曹家除了遥尊帝室而行割据之实外,今后两年内当真敢出峡江吗?”林缚轻轻一笑,说道,“派使臣往成都走一趟也是好的。不过川蜀百业,以巢丝、织绸、盐铁以及布染为兴,曹家的势力眼下还只能勉强控制渝州(今重庆),我记得湘西有道与蜀地东南相接,其道险不足以大军通过,但盐铁绸布等物进入还算方便。只要曹家还遥尊帝室,就不能阻渝南地方受江淮盐铁绸布等货物。我们且看曹家得三五年时间,能成什么气候!”
虽说曹家据川蜀、陈芝虎据关中以及董原都是燕胡能打出来的有分量的牌,但看林缚的语气,都不是特别在意,胡文穆也是暗暗感慨:就算有董原及帝党拖后脚,燕胡能紧密联合曹家,也只能跟淮东势均力敌吧。
短短三五年间,天下形势变易,真是叫人目不暇给啊!
不管胡文穆心里想什么,宋浮站在一旁说道:“陈芝虎不过是保存了实力,又接叶济罗荣三万残兵逃去关中,就得秦王之赏,想必主公此次还江宁,开府立官制应不在话下……”
林缚微微一笑,没有应宋浮的话,但在胡文穆看来,林缚属意如此。
林缚已经位居国公,以崇州五县及夷州为私邑,但性质还是封邑,虽有僚属,但仅限于长史、丞、主簿、典史等有限数人。
开府立官制而置将臣的意义则截然不同,立官制置将臣实际等同于立国。从此之后崇国将成为越朝的属国,而非之前的属邑。
对林缚来说,加封王爵或赐九锡,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开府立官制而置将臣,实际是将当前的枢密院更加实际性的转变为崇国公府,或者说将枢密院从中枢割离出来,置于崇国公府之下,使枢密使的将吏为崇国之将吏、使淮东三十万将卒正式转变成崇国之兵,才是代元而立最实质的一步。
胡文穆心里暗想着,但见高宗庭向他望来,他心思活络,转念明白林缚即使有开府立官制之心,这事也不能由淮东诸人提出来,这可不就是为他准备的事吗?
胡文穆心想淮东诸人应有向左承幕暗示过此事,但左承幕在枣阳时就返回江宁去,应该是珍惜声名,实不愿出头做倒越之臣,胡文穆也有所犹豫。
虽说林缚将来代元而立,自然不会忘了他的功劳,新朝自然为他美名赞誉,但千百年之后史家言史,则未必会有好名声了——也由不得胡文穆不犹豫。
但这些犹豫的念头只是在胡文穆脑子里转了一转,相比较后世可能的负面评价,现实的好处是触手可及的——仅仅是放弃割据荆湖的野心,没有其他功劳,又怎能在新朝占据一席之地?
“以下臣来看,枢密使有鼎立江山之功,为将来北伐便宜用事,开府置百官也是当然之选,”胡文穆说道,“下臣不才,愿请奏言及此事……”
宋浮与高宗庭对视一眼,知道林缚脸皮还嫩,说道:“这大雪天气,还要劳胡公先还江宁了……”
胡文穆说道:“举手之劳,不足言苦。”心想林缚难怪不急着回江宁去,开府立官制置将臣一经提起,在江宁必会掀起些波澜来,林缚怎么也要表现得置身事外一些。
林缚似乎当刚才的话题未给提起过,视线从汉水对岸的襄阳城收回来,说道:“襄阳之敌也不能久拖下去,军情司的战犯名单列出来没有?我看就以三十日为限,许二等以下战犯及普通军卒出城投降,赦免死罪;过三十日而不降者,伪汉军除都卒长以下军卒、燕军除小旗以下军卒之外,余者皆斩!进击襄阳城下的日子,也以三十日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