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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禁嫁宗室女,是指太后年后有意将阳信公主许给崇安侯世子为妻一事。这事传出风声,据说林缚送了一柄刀到崇安侯府上为贺,吓得崇安侯率一家老小到宫门前跪拒婚事,又赶紧使刚刚成年的世子娶了林续禄的幼女,才使这事不了了之。
董原心里虽惊,但还能坐得住,只是疑惑的看了任季卫一眼。
“七月上旬,有山民越蜀山入渝州,自称受内侍使张晏所遣,要求见曹督;曹督见之,得看此诏。曹督知此事非同小可,特遣季卫来许昌,与诸位大人商议……”
听任季卫这么说,元归政便知道这血诏多半是假的。张晏再蠢,能派人出江宁,也应该先来许昌,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先派人潜往渝州联络?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封血诏是真的,林缚不废永兴帝自立,这血诏跟废布一块有什么区别?林缚在荆襄备有重兵,曹义渠敢率兵马沿峡江东进吗?
曹义渠叫任季卫随身带着血诏,无疑也表明他对血诏的轻视态度。
“林缚专擅惹得怨声载道,也是天下皆知之事,但是这封血诏非同小可,虽说是帝亲书,但没有用印,外人说这是假,我们又怎么去辨其是真的?”董原问道。
“虽说帝诏此时已经无法出京,但想来诸位大人身边应存有帝以前所发的诏书。即便没有用印,是真是假,比对便知,”任季卫说道,“再者,诏之真假,不在外人怎么看,而在于董大人心里,以为此诏是真是假。”
董原忍不住要笑,任氏四杰的老三任叔达便以伪造古人书笔而闻名;这时候纠结血诏的真假也没有丁点意义。
任季卫拿出血诏来,只是表明曹家在将来的形势发展中有意掌握主动。
董原并无意直接跟任季卫深谈,宴过之后,便与刘庭州先离去,而将元归政留在驿馆里陪同任季卫。
过了子时,元归政才跟任季卫告别、来行辕见董原;刘庭州也在董原的行辕里,等着元归政过来。
“倘若林缚废帝自立,曹家有意在渝州另立新帝,希望许昌能共拥之……”元归政说道。
“任季卫有说曹家有意立谁?”刘庭州焦急的问道。
虽说永兴帝及其二子都给软禁在江宁,但元越高祖一脉历经十三代的繁衍、传承,“鉴”字辈的宗子就有两千余人。“鉴”字辈宗子虽说在燕胡南侵后给诛杀了大半,但依旧有好几百人分散各地。
虽然跟庆裕、德隆、崇观、永兴四帝的血脉亲缘有近有远,但这些宗子至少都是元越子孙,倒不愁找不到拥立的对象。
刘庭州对元氏忠心不改,甚至想筹划使永兴帝二子逃出江宁,但此计所行甚险,即使拥立其他元氏子弟,他也是极重视血缘之亲疏——董原才不会在意拥立的对象,不管谁都不过是个傀儡。
董原眼睛盯着铺在长案上的地图。
曹家在蜀地巩固根基,也就两三年的时间,还谈不上根深蒂固,麾下兵马也就恢复到十三四万人,甚至还不及其据关中鼎盛之时,更不能跟淮东四十万精锐相比。但曹家敢有另立新帝的野心,说到底还是依仗川蜀的特殊地形。
川蜀才是真正的四塞之地,淮东打不下关中,要想对川蜀用兵,只能从荆州、夷陵沿扬子江西进入蜀。渝州以东的峡江通道十分的狭窄跟险峻,曹家只要在峡江的上游、在渝州以东诸城填以三五万精锐,就能将淮东精锐封堵在川蜀之外。
淮东兵马再多、再精锐,想强行破开峡江天险,也是极其艰难,更何况淮东在北面还要受北燕在山东、关中兵马的牵制,也没有可能全力对川蜀用兵。
另外,就是川蜀要比关中富庶得多。
关中虽是六朝立都之地,但从陈朝起,关中就因耕殖过度而日益败废,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泾渭等水不旱也是小大涝不断,使得关中近二三百年来已成西北苦寒之地。
关中虽最多时拥八百万之民众,但实际的军事潜力不强,而两川,仅川西坝子就有三四百万亩良田、三四十万户人家。
曹家入蜀后,就不差养兵之粮,差就差根基之不足。故而曹义渠才考虑在林缚篡元之后,不急于自立,而是要另立元氏子孙为新帝、笼络两川的人心——林缚行新政,几乎把旧有的士绅势力都得罪干净,江淮浙闽及两湖的士绅阶层无力反抗林缚所推行的新政,但两川等地的士绅则生出抵触之心,实际使得曹义渠在渝州另立新帝,具备人心基础。
董原也是无比羡慕曹氏所具备的天然优势,他要是能占据川蜀这么有力的地形,统治四五百万蜀民,即使不能取天下,保一角之地还是有把握的。
对曹义渠有意在林缚篡立之后,在渝州另立新帝,董原只是苦笑一下,说道:“曹义渠倒是野心不小啊,也想学淮东‘奉天子以令不臣’!”
“林缚有篡位之心,天下可共击之!”刘庭州说道。
刘庭州不会天真到不知曹义渠的野心,但林缚真要废帝另立新朝,他就只能指望据川蜀之险的曹家能另立新帝,保存元氏的正统血脉——
董原抬头看了刘庭州一眼,对刘庭州他也是略感头痛——这个老家伙,甚至想唆使许昌清君侧。董原不叫刘庭州与任季卫多接触,就是怕刘庭州主动将许昌的底子卖个干净。
董原倒不是不想另立新帝,但许昌南面一川平马,淮东从南阳、寿州、淮阳对许昌用兵,毫无遮挡。岳冷秋的态度虽说还暖昧不明,但以岳冷秋的性子,绝对不会搏险,不然林缚怎么放岳冷秋出镇涡阳来牵制他们?董原知道他要是在许昌另立新帝,根本就挡不住淮东集中全力的一击。
更为重要,许昌粮草还远不能做到自给,仅凭八九万兵马,是远远没有资格另立新帝的,更不要说起兵清君侧了。
但是,一旦林缚篡位称帝,而曹家在渝州另立新帝后,许昌是继续隐忍,还是旗帜鲜明的拥立渝州所立之新帝,是一个叫人无法轻易下决定、却又必须立即做出决定的选择。
以往,董原或许会选择隐忍,但林缚勒令河南诸镇缩减兵额的军令传来,也是叫董原想隐忍也没有办法隐忍了——总不能等河南诸镇兵马都削净之后,再做选择吧?
“林缚勒令河南诸镇缩减兵力,岳冷秋在涡阳、正阳已经安排邓愈、陶春琢情裁减兵额,”董原说道,“庭州、归政,你们怎么看待这事?”
“邓愈、陶春二部,不挡兵锋,他们要自裁兵权,由着他们去,”元归政说道,“然而东线拖延着不北伐,使得北燕得喘息之机,北燕不仅东线兵力大增,便是许昌所挡河淮西线之敌,周知众所部兵马也增至六万众,此外北燕在洛阳又备下两万精骑。许昌兵力再裁,无力制敌……我看,不予理会就行。”
“怕就怕江宁那边直接扣粮啊,”董原蹙着眉头说道,“总不能硬着头皮叫大家饿着肚皮硬扛吧;曹家据川蜀富庶之地,但不愁粮草匮缺……”
“董督是想?”元归政有些能明白董原的意思,但也希望有些话是董原直接说透。
许昌这两年来屯垦,缺丁壮、铁器及畜力,也就开垦十数亩麦田,每年能收麦不足二十万石,除了屯丁及家小消耗,能补为军粮、每年也就十万石粮而已,远不足供九万战卒食用。
这么大的差额,江宁那边一卡脖子,许昌就要瘫痪在那里,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河南诸府皆残,但离许昌最近的河中府,由于梁成翼长期治之,农耕未受大破坏,还容纳大量的流民涌入,战后的丁口堪至一度突破百万,丝毫不弱于战前的人口水平。
河中府每年多挤出二三十万石粮来供应许昌,倒不是特别困难之事。说到底,董原是想河中府能向许昌暗中供粮——但是,许昌、河南是敌对双方,在林缚没有正式篡位、还“奉天子以令不臣”之时,董原又怎么敢将私通敌国的把柄落到淮东手里去、又怎么敢做出头椽子叫淮东抓住借口猛打?
当然,也不是没有折中的手段。
曹家退出关中,倒也不是真就甘心放弃关中。两年多前,曹家除了主力兵马南撤川蜀外,在关洛之间山区,还留下少许精锐兵马以事游击、牵制等事。
即使曹家此时与北燕暗中媾和,曹家也没有将关洛诸山之间兵力全部撤出的意思,反而加倍联络、组织关洛诸山之间的山民流户,只是直接的冲突跟摩擦减少了。陈芝虎及周知众在关中、河洛,虽说不再派兵进剿,但封锁还是未撤——毕竟谁都希望将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里。
在河中府南面、在许昌西面,伏牛山就叫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盗匪盘踞,实际上暗中受曹家遥控。曹家要在渝州拥立新帝,自然会与北燕有所默契,董原不希望有把柄落到淮东手里,不能直接从河中府购粮,但收编伏牛山间的这路匪军、得到他们储备在伏牛山间的粮秣,则能完全叫淮东抓不到把柄……
不过,具备怎么谈,董原还是要元归政出面,他早先部署在伏牛山东麓的兵马,也恰是受元归政节制的梁成栋所部。
元归政思虑良久,也晓得许昌不解决粮食问题,将一点主动权都拿不回来,而曹家有心在渝州新另立帝,没有北燕与许昌在北面牵制淮东军主力,也担心淮东将主要兵力西调去对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