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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折 云屏雨幕,玉壑箫声【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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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云色一径凝着他,蓦地仰头大笑。

“真有意思!”他一拍耿照的肩头,朗笑道:“依我师父的性子,宁可教毕生所知付诸东流,也决计不肯传予庸碌之人。我想看看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究竟挑了个什么样的传人。”

耿照闻言愕然,一时竟忘了提防他。

“沐……沐四侠不抓我回龙庭山么?”

“傻子!”

沐云色收起笑容,严肃回望。“龙潭虎穴尽可一探,独龙庭山不行。你去指剑奇宫,就是个“死”而已。明白么?”

俊朗的白衣青年耸肩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

“既给了你,便是你的!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但你要牢记:不是所有的奇宫门人都如我这般想头,即使是我的师兄们也未必如是。日后行走江湖,须尽量避开指剑奇宫。”

(原来他……是试探我?)

沐云色转身走到树下,重又将瓷坛抱入怀中。

“沐四侠!”耿照追上前去,见那坛子忽然明白过来:

“这、这是……”

沐云色点了点头。

“是先师的骨灰。”

他低声道:“我接获宫主与我大师兄的密信,命我就地将师父的遗骨火化,随萧老台丞、许代掌门等在越城浦等候,暂时莫回指剑奇宫。”

沐云色护送琴魔遗体下朱城山,本欲直奔奇宫,却收到韩雪色的密令,着他隐匿行踪,暂勿回转。琴魔之死还有鹿别驾等知悉,恐难封锁消息:韩雪色之信,旨在拖延死讯确认的时间。

合是运气,参与灵官殿大战的四派中,天门、剑冢损失惨重,幸者寥寥,谈剑笏护送万劫回白城山,鹿别驾忙着奔赴一梦谷,请求“岐圣”伊黄粱拯救义儿,都没能走漏消息。

水月停轩方面,经沐云色协调之后,许缁衣也配合封锁,约束门人勿露口风。沐云色先随许缁衣姊妹走了趟断肠湖,又搭顺风船“映月”来到越城外浦,这几日暂住萧老台丞船上,果然避过指剑奇宫的耳目。

消息灵通如赤炼堂等,虽有零星线报,始终未得龙庭山的准信,均抱持观望的态度,“琴魔身殒”一事,竟成了未经证实的流蜚,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正称了奇宫之主韩雪色的心意。

耿照一听是琴魔前辈的遗骨,热泪盈眶,整理服装仪容,肃然道:“沐四侠,可否让我拜一拜魏老前辈?我一路多历险阻,亏得他老人家之遗惠,方能化险为夷。”

沐云色将瓷坛放在柳树根处,让至一旁,双手“唰!”一振横襕下摆,扑通跪了下来。

耿照手按地面,恭恭敬敬对着骨灰坛子磕了三个响头,两眼泪水滚流,哽咽道:“前……前辈!晚辈自受您遗惠,时时念着妖刀之事,不敢或忘;行有余力时,便尽力帮助他人。只是晚辈资质驽钝,不能如前辈一般力挽狂澜,前辈英灵不远,请赐晚辈明灯指引,纵教晚辈肝脑涂地,也不敢辜负前辈所遗!”说完又用力三叩,砰砰有声,额间渗红。

沐云色膝行向前,伸手将他掺起。

耿照省起失态,困窘欲避,沐云色却哽咽大笑:“耿兄弟!我日日思念师父,亦泪流不止。他老人家狂歌狂哭、潇洒自任,一向不理世人白眼。你我都是他的传人,这一点可不能不像。”悲从中来,二少把臂痛哭,旁若无人。

耿照大哭一阵积郁尽出,顿觉星月疏朗,虽仍不知何去何从,已不复前度沮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见沐云色满面泪痕,但伤痛嚎出,眉目间益显精神,不由相视一笑。

“沐四侠!”耿照伸手拭泪,边笑边摇头:

“若教不相干的人看见,只怕当咱们疯了。”

沐云色哈哈大笑。

“岂不闻“能歌能哭迈俗流”乎!都说不相干啦,我自哭我的,谁管得着?”一扯耿照,笑道:“走!咱们喝一杯去,同师父喝!”径拉他往小酒肆走。

耿照不嗜杯中物,本欲推辞,听他说“同师父喝”,忽觉意兴遄飞,热血上涌:

“当夜在红螺峪中,前辈本欲与我饮上一杯,只可惜谷中无酒!”遂放开脚步,与沐云色并肩而入。

沐云色似是这间小酒家的常客,当炉的中年汉子朝他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餐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沐云色拍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哐!”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耿照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

“好……好酒!”

沐云色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

他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拿起木勺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

酒肆的主人别出心裁,以洗净剁碎的猪骨与肥母鸡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熟肚肠在浓鸡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勺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寒夜中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我家宫主是西山道出身,我在宫中尝过这一道菜,知其味美。”沐云色道:

“但越城浦之人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居然埋没了这般好手艺。”

那猪大骨与肥鸡煨出的鲜浓白汤,拿来涮鱼脍也极美味。两人边吃边聊,倒了一大碗陈酒搁在北侧的空位前,当是琴魔同座,不时相敬。喝着喝着,耿照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

“沐四侠,贵派韩宫主为何不让你回去?琴魔前辈不幸仙逝,应及早奉灵,入土为安才是,岂有草草火化、在外漂泊的道理?”

“你且想一想。”

沐云色静待片刻,见他蹙眉苦思,茫茫然不知所以,才伸出食指轻点额头,凑近道:“你受了我师的《夺舍大法》,难道不记得奇宫之事?关于风云峡、韩宫主、真龙之传……或是奇宫其余支派的事?四姓逼宫,血染龙庭?”

耿照努力想了半天,茫然摇头。

沐云色拍肩安慰道:“先不忙。往过也曾听说过有这样的情况,夺舍大法每一施展,造成的结果皆不相同,有人看似与原本无异,过得越久,想起的事越多,不必着急。是了,关于本宫的韩宫主,耿兄弟知道多少?”

韩雪色的故事,全东海……不,该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西山韩氏一门,原本就是传奇。

昔年异族退兵后,原本起兵抗暴的群雄诸藩一下失去了共同的敌人,遂展开争夺新皇宝座的央土大战,斗到后来只剩下东海独孤阀、西山韩阀两虎相持,眼看便要爆发一场极惨烈的对决。

西军兵力虽略少于东军,但韩阀所部乃是天下精兵,战力凌驾群雄,“虎帅”韩破凡更是百年难得的用兵奇才,平生未尝一败,是唯一面对异族仍只攻不守的稀世名将,后人更将他与勇冠三军的太祖武皇帝独孤弋,并列“五极天峰”武榜;在时人看来,韩阀取得天下的机会,恐怕还在独孤阀之上。

眼看大战将起,韩破凡突然约独孤弋灞上一晤,两人单独会面之后,韩破凡率领西山道全军向他俯首称臣,终结乱世。若武登庸的投效加速了天下统一的进程,韩破凡便是生生将皇位“让”给了独孤氏,免去无数军民牺牲。

白马王朝建立至今,西山始终为韩阀所有,镇西将军不但掌理军队粮税、自行任命各州、郡、县治,更享有开立幕府、免岁不朝的特权,权力远超过南陵诸封国的国主,宛若国中之国。

韩雪色本是西山韩阀嫡裔,太宗孝明帝即位之初,锐意革新,挟着威服南陵的势头,欲一举收回西山道的兵权。其时“虎帅”韩破凡已逝,继任镇西将军的是其子韩嵩。韩嵩以退为进,要求在东海封爵,而东海只有两个一等侯,一是流影城主,一是指剑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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