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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带衙门弟兄回来之时诸位仍在,少不得要追究杀伤公人之罪,那是要砍头的,望诸位好自为之。”
方兆熊不由蹙眉,残存的大东川匪寇却仿佛听到什么荒谬已极的笑话,面面相觑了半晌,齐齐大笑。
“你逞这个英雄,未免挑错了时候。”方兆熊低道:“留住有用之身,难道不好么?便为你一家老小,也该爱惜性命。”
吴老七苦笑道:“方爷,其实我说完便后悔啦,您讲得全是道理,越发显得小人蠢,但我投身公门,不是为看这等鸟事。您就当小人犯浑了罢。”弯腰拾起一柄钢刀,随手挥舞几下,见方兆熊身后的悍匪俱都露出讥嘲似的狰狞目光,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撕咬落腹,尚存的一丝犹豫反而消淡了许多,拉着农女便要突围。忽见方兆熊眼绽精光,一反先前的沉静,喝道:
“此地有我,岂容你轻举妄动!”震得吴老七瘫软跪倒,两眼一花,方兆熊魁梧的身躯忽然消失,下一霎却已出现在一丈内!
(好……好快!)
吴老七逃跑不及,将农女往后一推,闭目待死。方兆熊这下用了全力,欲阻这不识厉害的昏聩差人,但听身后林径里一声清叱:“留下人来!”最末一个“来”字的尾音已越过头顶,抢到了前头!
方兆熊一凛:“好俊轻功!”使个千斤坠止住,反激之力转向轰出,拟将来人击个腹穿;不料那人迎着拳势上飘尺许,速度丝毫未减,宛若纸扎,犹能缓出手来拿他右腕。
“……是擒拿好手!”方兆熊腕间剧痛,一夺之间劲力二度转向,由上击转为下劈,将来人甩落地面。
谁知一口浊气尚未吐尽,头、脸、肩臂已挨十余记快腿,那人藉蹴击之势,又将劲力送回;最末一蹬两人齐齐弹开,心知对手兼有雄力与巧劲,绝不容小觑,争取时间调息,谁也没敢开口,以免泄了真气。
吴老七本以为死定了,半天没等到轰爆自己的一拳,睁眼见一名皮盔皮甲、腰跨长刀的军装少年拉开架势,与方兆熊遥遥对峙,气氛沉凝直要压破胸臆,教人难以喘息。
“这……这却是谁人?好熟的背影……”
蓦听一人大叫:“喂,吴老七,我带人来救你啦!是……是谷城巡检营!”却是赵予正去而复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后还有几名仅受轻伤、尚能走动的衙差弟兄。大东川残寇本不惧这帮越浦衙差,见与他们相偕而返的十几名武装军士,不禁变色,忙向溪边退拢,竟成困兽。
吴老七惊魂未甫,摇了摇昏沈的脑袋,好不容易思绪恢复运转,终于认出眼前之人,差点流下泪来,开口才发现喉音喑哑,嘶声颤道:“是……是罗头儿么?谢天谢地,来的是你啊!”
来者正是巡检营的队长罗烨。
自阿兰山一战,适君喻便极力主张自谷城大营调派精锐,全时拱卫将军,以防再有混入流民狙杀将领的覆面黑衣人出现。慕容想想所言在理,遂指定巡检营执行这项任务。
适君喻千般不愿,无奈此举出于自己的提议,总不能搬砖砸脚。于是原本自愿发掘莲台──至少是担任现场警戒──的巡检营,摇身一变成了将军近卫,与穿云直通力合作,直到好不容易掘出一线希望的现场,毁于火药硝石为止。
关于此事,慕容对外隐瞒了部分真相。
谷城陷坑营挖出的长隧并非毁于意外,而是有人刻意阻挠。由现场遗留的三十五具卫兵尸首上发现的致死痕迹,可以断定他们是被高手所杀,凶手虽刻意引火焚之,证据毕竟不能尽皆毁去。换了别人,此事十有八九是以意外侦结,可慕容柔不是“别人”。
将军颁布巡山令的心情,罗烨觉得自己似能理解。
无论其腹涵为何,必有一条唤作“悔恨”的在列。
──如果那一晚,有我等驻守在阿兰山上就好了。
罗烨并不傲慢,不管对自己的武功,抑或下属的素质。将军派于现场的已是谷城大营的精锐铁骑,若他们的下场是咽喉洞穿、尸体焦烂,留不下一个活口的话,全由新兵及顽劣的老兵油子组成的巡检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罗烨还是由衷希望自己能在那里,至少为典卫大人的一线生机奋战而死,总好过现在的追悔与无力。因此,当将军不顾适庄主强力反对,迳将巡检营编入巡山之列时,罗烨仿佛听见将军无声的讬付。
“就麻烦你们了。请务必把他带回。”
是,将军。属下遵命。
巡检营被拆成数队,他与贺新各领一支,前往最荒僻、最没有人愿去的荒山峻岭,搜完一处,又换一处……
众人马不停蹄,十数天里他仅在官道与贺新的队伍遇过一回,弟兄俱都疲惫不堪,但那些平日最多毛病、最刁钻顽劣的老兵油子却没一人抱怨,扛着辎重一个个走过他鞍畔时,累得只能微微颔首致意,顾不上行个像样的军礼,怪的是人人对他似有着说不出的歉意,垂着头沈默迈步,不敢与他目光稍触。
“罗头儿,真对不住。”一名扛旗的老兵低道:“……我们会找到他的。实在对不住。”
他们同样不能原谅那夜待在舒适的驿馆驻地的自己。不能原谅对有酒喝、有肉吃,对被筒暖和好睡感到心满意足的自己。他们该在阿兰山保护典卫大人的,在那帮王八蛋悄悄掩杀而至、崩掉陷坑营之前,教他们一股脑儿死回狗屄养的十八层地狱──
罗烨回过神来。
他率队经过山下空无一人的农舍时,便隐约觉得不对;及至山腰,遇上垂头丧气的衙差,听赵予正说溪中捞得一男一女,立即施展轻功抢上山。适才跃出林径、与方兆熊一轮交手的同时,只来得及一瞥,总算鹰目无漏,毫厘俱收。
地上诸人中,只一名男子浑身浸透,面目为湿发所覆,难以细辨,体型却像极典卫大人,罗烨有七成的把握是他;纵使不是也必有关连,循那身袍服细究,定能找出大人下落。另一名女子被外袍掩去身形,袍底露出的半截腿胫修长白皙,身量非常女可比,是二掌院的可能性亦高。
他收拾起心头的欢喜雀跃,专注面对眼前强敌,以免功亏一篑,将耿染拱手让出。
方兆熊的骇异却还在巡检营的少年队长之上。
他长年活跃于北方,不惟东海,于西山、北关均有人脉,识见不可谓不广。在这短暂交手的片刻,先是惊讶于罗烨的轻功,复诧其绝妙的擒拿手法,而后又是半空中无所借力、却迅捷得不可思议的连环快腿……直到对手落地转身,才知最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年轻。
方兆熊在靖波府广收门徒,深知储才不易,料想少年背后必有高人,戎装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不敢小觑,仍摆出接敌的架势,隔着双手门户道:
“来者是何方高人门下?江湖规矩,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此地是大东川七堡八寨九联盟的地盘,阁下若有什么商量,可往天马山总坛拜见盟主,人家家门里的事,不好迳行插手。”这一着以退为进,料想对方若是衔师长之命而来,一涉门户争端,便不得不亮字号。
不料罗烨眉头微皱,居然也沉声道:“大东川距此足有百里,你们是哪间山寨的匪徒,随口便划下偌大的势力版图?再说了,天马山位于东海、南陵交界,你们于本道居中的三川之地活动,总坛却设在大老远的南界支岭之中?”一旁吴老七本不知大东川、天马山在何处,经他一说也觉无稽,若非形势着紧,差点“噗哧”一声笑将出来。
连方兆熊自己都不知大东川原来远在百里外,余光一瞥,见匪徒们连连点头,只怕不假,“天马山”却是他信口胡诌的。
在谷城铁骑的编制里,队副以上的营官无论识字与否,都须牢记将军府颁行的东海道山川形势总图,以及所属驻地的区域详图,做为考核升迁的标准之一。为了教会那些大老粗识图背图,慕容柔还特命工匠以胶泥捏塑成立体的山川模型,做为军官养成训练之一环,又将地名、水道等编成歌,下及步卒小兵,无不朗朗上口,收效奇佳。
是故东海骑兵既无西山“飞虎骑”的好马,也没有北关“血云都”的悠久传统,却以惊人的机动能力著称,所恃无他,“知地”二字而已。所有想往上爬的初阶军官脑袋里,莫不摆着一幅具体而微的“东海道山川形势总图”,罗烨自也不例外。
方兆熊警醒过来,眼前的少年恐怕是货真价实的军官,随他上山的也非冒名顶替的西贝货,后头还有多少人、是不是分成几拨轮流上山……通通无法预料,但方兆熊了解将军行事雷厉的风评,来自坚决的意志与彻底的执行,眼下的情况绝对不是最糟,但拖得越久只会越糟。
要带走那名女子,必须先除掉最大的阻碍。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留神!”他双掌一错,一个箭步飞前,比常人大腿还粗的右上臂开如挽弓,于半空中肩甩腰旋,轰城槌般的拳臂挟着骇人的风压,飕然而出!
所谓“一力降十会”,这种摒除招式花巧、纯以力量决胜的路数,几无拆解招架的空间,幸而罗烨的轻功腿法远胜对手,觑准来势微一侧首,拳压几乎是贴着颊畔削过,只差分许,便要剜下成片的皮肉──
如此惊险的拿捏,换来对手的腹侧空门大开,罗烨身子半转,两人看似交错,右手五指已屈如钩爪,迳拿方兆熊腰胁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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