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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才道:“大长老指示,我游尸门无甚异议。”
蚳狩云轻颔云首:“天罗香静待门主揭秘。”
漱玉节与薛百螣交换眼色,也点了点头:“五帝窟愿闻其详。”
虽是意料之外的小小插曲,此一结果却是鬼先生心中所期,当真是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身材颀长的黑衣青年得意一笑,对祭血魔君耸耸肩,两手平摊。“既然如此,以魔君从善如流,相信亦不再坚持己见,非持刀之人不得悉听了罢?”
祭血魔君重重地哼了一声:“客随主便,尊驾尽可自专,毋须假借众人的名义。”
口气不善,颇有恫吓之意。
阴宿冥冷笑:“不吃独食也饿不著你,至於么?”
祭血魔君哼道:“鬼王纵闻机密,手中无有妖刀,最终还是眼巴巴地看。瞧得吃不得,人间至惨,说不定到头来鬼王还要感谢本座,至少曾经努力拦阻过。”
“你————”
阴宿冥气得七窍生烟。
这话不偏不倚砸中他的痛脚,他本以为近日江湖上几不闻妖刀音信,七玄各派除大张旗鼓抢了万劫的天罗香,其他大多同自己一般,不是不肯找妖刀,而是根本无从找起。届时若只一家有刀,余子皆无,究竟哪一方说了算,尚在未定之天,少数听从多数,恐怕才是硬道理;岂料一轮妖刀共鸣下来,赫见没刀的才是少数,这下如意算盘全打水里去了,被祭血魔君这么一挤兑,几乎气炸胸膛,欲辩无辞。
蓦地,自南冥恶佛的另一侧,响起狼首聂冥途嘶嘎低哑、令人牙酸的语声。
“魔君这话,可不怎么地道。胤家门主一上来便打算开诚布公,是魔君有意阻挠,东拉西扯的,不肯让大夥儿听……怎么我老觉得魔君已知这个秘密,不定还答应了谁人要保密,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不知与魔君相好的,是七大派里的哪一位?”
祭血魔君冷笑:“狼首龟缩近三十年,近日忽地重现武林,江湖中无不盛传,狼首乃失陷於某正道高人之手,坐了三十年的黑牢。如今重见天日,定是在狱中表现良好,又或答应了什么条件,才得换取自由。要说关系近乎,舍狼首其谁?”
聂冥途嘿嘿两声,乜眸道:“昔日集恶三冥受奸人陷害,几於同时中计被俘,老狼窝里的儿孙们风流云散。我本以为干下这事的人,少不得要在江湖道上大肆宣扬一番,好生露脸,殊不知一打听,才发现没什么人知晓。魔君知之甚详,莫非与那隐於幕后的阴谋家相熟哇,几时也给老狼介绍介绍?”
双方虽似说说笑笑,气氛却剑拔弩张,益发紧绷。
三十年前,集恶三冥忽然失踪,群鬼无首,以致集恶道分崩离析,尤以饿鬼、畜生两道失去领导中枢,无所适从,分成数股内外争斗,没几年便死得乾乾净净,损失最为惨重。此事众人皆有所闻,却是到了今夜这弃儿岭上的荒芜废殿之中,才知当年集恶道三位冥主是遭人设计,竟尔失去自由,不由心头一凛,暗暗纳罕。
其中地狱道自重回东海以来,屡屡和天罗香、五帝窟发生冲突,这“鬼王”阴宿冥嗓音高亢、行事毛躁,不像是成名既久的老江湖;他地狱一道的首领,代代承袭鬼王之名号,无不自称阴宿冥,三十年前的老鬼王或已不在,眼前这个却是袭名接位的继承人。蚳狩云、漱玉节等俱都江湖混老,粗略一瞧,心中已有了谱,却也生出另一个疑惑:“何以三道之中,独地狱道一支的势力保存完好?聂冥途若要揪出动手之人,怕得好好问一问这新任的鬼王阴宿冥。”
果然祭血魔君闻言一笑,垂於冠额之前、以银线绣出蛛蝎图样的紫绒覆帘微微飘动,足见其笑意之轻蔑,怪声怪气道:“狼首要寻当年的冤家对头,怕是弄错了对象。集恶三冥同遭陷害,怎地鬼王这一支却毫发无损,反倒益加兴旺似的?要抓凶手、查动机,且看是最终谁人得利,往往便能略知一二。”
微微转头,帘后的目光似是越过灯笼光晕,投向始终不发一语的南冥恶佛:“当然,深受其害、却无意追究之人,亦是十分可疑。我记得昔年恶佛征战四方,专杀僧尼,一双“破魂杵”血手之下,从无余幸;杀人杀得如此狂放快意,世间不作第二人想。不料一朝出得死牢,倒成了涵养深厚的高僧啊,不问何人设谋,只关心妖刀之秘,这是何其宽广的胸襟哪。”
恶佛仍是一言不发,魁梧巨硕、刺满饿鬼青花的雄躯矗立於灯影后,宛若一尊金甲巨灵的塑像。
倒是五帝窟那厢,薛百螣听不下去了,扬声道:“你们一搭一唱的,净说个没完,合著不想听了?祭血魔君,要说身份之密、埋藏之深,你血甲门认了第二,江湖上没人敢称第一。这里也没人要你验明正身,刨挖你门内的家务事,大夥都信任主人,狐异门既发了帖子给祭血魔君,我们便相信来的是祭血魔君……你说是也不是?”
祭血魔君冷哼一声,这才不再说话。
“多谢老神君。”
鬼先生含笑一拱手,不慌不忙,丝毫未露喧宾夺主的不耐与烦躁,彷佛适才的一阵乱仍在他的预期内,好整以暇地说道:“然而,适才几位所争,与这个妖刀的大秘密亦脱不了干系,并非毫无关连。昔日,三位冥主失踪后,背阴山栖亡谷陷入一片混乱,除地狱道一支在忠心的家臣护持之下,连夜撤出了总坛,因而保存了实力之外,饿鬼、畜生两道的高手们陷於争权夺利、竞逐冥主大位的惨烈死斗,最终将栖亡谷烧成一片白地,分裂成数股的游离势力亦随之不存——这是江湖上流传经年的说法,做为集恶道由盛而衰、最终自招灭亡的注脚,委实令人感慨万千。可惜全是假的。”
不顾众人的诧异目光,鬼先生以轻灵欢快的语调,自顾自续道:“先父当时正全力投入对抗妖刀的战事之中,亦受七派的委托,欲从源头查出妖刀的来龙去脉,以杜绝妖物之患。集恶道三位冥主虽然无故失踪,但先父以为栖亡谷仍是一股力量,若能用於圣战,未始不能造福苍生;适巧有些与妖刀相关的小线索亦指向背阴山,於是顺道前往,谁知竟看到了极其骇人的景况。”
须知栖亡谷号称“天下至阴”,向来便是东洲大地有名的鬼蜮聚集处,除地气极阴外,也跟集恶道的习性脱不了关系。
地狱道研药制毒、畜生道人兽杂居,饿鬼道则喜以各种非人的酷刑手段变造人体,终年惨叫声不绝於耳;连在七玄之中,多数亦都看不过眼,几乎不与集恶道往来,遑论正道。
若於承平之际,胤丹书踏上栖亡谷的地界,多半便为降妖伏魔而来,心头虽已有了准备,万料不到在入谷的当儿,居然亲眼见得地狱。
“是……妖刀么?”
蚳狩云虽与鬼先生合作,却未听他说过这一段,一边回想当年的情况,喃喃道:“妖刀终究没放过背阴山,是不是?扮作鬼物的,不幸遇上真正的鬼物,下场一样是逃不过。
谁知鬼先生摇了摇头,敛起轻佻的神气,沉声道:“据先父所说,背阴山栖亡谷内确实是堆尸如山,相较於其他妖刀肆虐过的地方,那些尸骸却与过往所见有极大的不同,非是切口平滑的断肢残体,而是一个个双眼暴凸、青筋浮露,彷佛死前曾受苦刑荼毒……先父认为这些集恶道的门人,乃是一桩试验之下的牺牲品,杀害他们的并非是妖刀刀尸,而是那反覆进行、却屡遭失败的奇特试验。”
蚳狩云忍不住顺他的话头,喃喃脱口:“试验……是什么试验?”
“制造刀尸的试验。”
鬼先生正色道:“刀尸的异能,非是妖刀所赋予——也就是说手持妖刀,并不能使持刀之人化为刀尸,须经过一套极其繁复、同时又极端危险的秘仪,才能将妖刀内所藏之物,铭入颅中身内,成为持刀者的一部分。”
“妖刀内所藏之物……”
薛百螣听得蹙眉,双手抱胸:“指的又是什么?是某种药物么?”
“是武功。”
鬼先生啧啧摇头,怡然笑道:“使刀尸无敌於天下的,并不是他们手里的利器,而是五柄妖刀之内所藏的绝世武功。这些绝学的威力,诸位当夜在风火连环坞已见过其一;与我等之所知所学不同,妖刀武学毋须习练,也无法透过言传身教而得,唯一取得的方式,便是通过那套繁复的秘仪,将凡人化为刀尸。
“至於“金铁传递”、“刀控人心”之类的传言,不过是编排精密的骗局,只消备妥演员、布置场景,在目证之前将这台子戏演好,自有无知乡人帮忙渲染,传得绘声绘色,神而明之。”
薛百螣怪眼一翻,冷哼道:“世上岂有这样的武功!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会过无数英雄豪杰,纵有“天功”一说,指那些个禀赋异乎寻常,天生跑得快跳得高、根骨绝佳之人,那也不过较常人从无到有地修习内外功,略胜一筹而已。真正高深的武学,除了心领神会,晴雨之功、临敌经验等缺一不可。你那个什么秘仪,若非是仙人的点石成金之术,岂能教人在一夕间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为高手——”
始终凝肃如山的南冥恶佛,突然打断了薛老神君的质问,沉声道:“适才,你说试验。栖亡谷内死去的集恶道徒众,是被人用来进行秘仪,以取得你所谓的妖刀武学么?”
“这是先父的推断。”
鬼先生似等候已久,专待他吐出这个问题,从容应道:
“当年驱役妖刀祸世之人,其目的之一,恰恰是为了从刀尸身上,提炼出可用的妖刀武学图谱。通过秘仪成为刀尸,虽能於极短的时间内获得武功,在炮制的过程中却不免损及心识,或疯癫如狂,或成行尸走肉,纵得了盖世武学,也没纵横天下的命,除非透过刀尸将武学解析出来、录成图谱,虽不能一蹴而及、循秘仪捷径得到武功,然而武功智识却能两全,从此有了无敌於天下的本钱。
“集恶道三位冥主遭人设计囚禁,恐怕便是幕后的阴谋家相中了栖亡谷生人不近、黑白两道避之唯恐不及的隐密性,加上三位冥主所擅虽各不同,却都有在活人身上进行试验的习惯,栖亡谷中药毒、器械皆备,连用作试验的人都有了,普天之下哪有更理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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