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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是谁?”
“是赤炼堂雷氏!”
“错!”殷横野不假思索,飞快接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崔氏满门因何贾祸,灭门之后,又是谁得好处?你连这点都不明白,兀自认贼作父……崔五啊崔五,焦岸亭举庄百余冤魂,日夜在你身后坠着血泪,恨海难填啊!”
脐间火元滚烫如炭,崔滟月浑身剧震,余光瞥向离垢,一个荒谬至极,寻思间偏又丝严合缝、无不入里的念头掠过心版,过去不敢面对的诸般疑点一一显现,再清楚不过。
——赤炼堂锻造技术平平,要火元之精做甚?
——灭崔氏而失火精,赤炼堂亦是可有可无,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姑射”何以知晓火元之精的用法……在此之前,它们又隐于何处?
——若无崔家之横祸,姑射要怎生制造离垢刀与刀尸?
(借刀杀人……这是借刀杀人、移祸江东的毒计!)
“认贼作父”四个字轰隆震耳,久久不去,听得崔滟月遍体生寒,一瞬间连脐中火元的温度都感觉不到,仿佛坠入万年冰窖。
谈剑笏完全听不明白,这才发现聂雨色的样子不对,手按背心,察觉他体内真气紊乱,分明是走火入魔,赶紧度入一小股内息,助他收拾残局。“这……这是怎么回事?”
聂雨色得此强援,勉力开口:“阵……有点问题。”谈剑笏人是迂了点,却不缺心眼,此阵一破,以殷横野的武功,十倍于现场的后援怕都要趴,走为上策,提声急唤:“……台丞!”
萧谏纸一见灰翳转淡,便知有事,然而能与祸首对话的机会就在眼前,放与不放,龙蟠亦不免踌躇。
再说这“殷横野”连竹蜂都闪得狼狈,使不出“凝功锁脉”,就不是三才五峰之境了,合自己、辅国与崔家小子三人之力,还有两头角羽金鹰,算上掠阵的聂二和七叔……这般盘势,焉有轻易弃子的道理?自崔滟月来,老人无意间脱口之后,始终刻意噤声,此际一咬牙铁了心,扬声道:
“先擒南宫损,小子稳住阵图!”末句却是说给聂雨色听的。
崔滟月心思正乱,忽闻老人峻声,终想起在何处听他发号施令,愕然道:
“主……主人?”
殷横野抢白道:“高柳蝉让你来援,你料是何人?姑射之主、自称‘古木鸢’的诸恶之源,便是白城山的萧谏纸!”
崔滟月想起自己为见萧老台丞一面,挨遍冷眼,那时他行经廊庑,遥遥眺见底下那个被自己一手操弄、害得家破人亡,兀自巴巴赶来求取公道的肮脏乞儿,心里是什么滋味?是得意、好笑,还是忽生感慨不无同情,最终仍抵不过私心贪婪,大大方方拿他炮制成刀尸利用?
那些为了复仇而忍受的痛苦和折磨,身心饱受摧残,依旧咬着满口血唾,像狗一样哀嚎惨叫挺了过来的种种不堪……到底算什么?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你不过是试验品罢了。”像要抚慰他的痛苦颤抖,殷横野挥散雾丝,隔着若有似无的虹色壁障,柔声道:
“他们以在你身上所得经验,打造出真正的完美刀尸,不惟武功盖世,更得姑射全力支援,出道之后扬名立万,成为东海新一代的顶尖,则又是隐于黑暗、只能执行秘密任务的你万万不及……”望着青年愕然抬起、爬满泪痕,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叹息:
“你怎比得上耿照耿典卫?他才是姑射的心血啊!”
风火连环坞的漫天炽焰中,美丽修长的红衣女郎与少年紧紧相拥的画面,倏又袭上崔滟月心头,过往如慢刀轻划隐隐作痛,此际却轰然一响,碎成一地狼籍。
——凭什么?
凭什么他是天之骄子,我却落得如此境地?
锋锐的斧刃、坚牢的宝甲,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强横肉体,还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原本心怀感激、深庆还能拥有的一切,如今只剩下讽刺而已。
面容扭曲的赤发青年揪紧胸膛,却无法毁去冷红煆炼甲,指缝间迸出的火劲使得锁环、甲片、掩心镜等越发坚韧,一如被火元之精彻底改造的筋骨经脉,已是扎扎实实的存在,绝难再逆,无可奉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滟月仰天狂嚎,离垢悍然劈落,挡在阵前的南宫损不闪不避,脖颈微侧,火刃砸上阵壁,虹光闪现,范围几乎撑溢出内堂,已不限于原本灯柱铜鹤之间,连萧谏纸也被纳入,偌大的堂廓呈封闭状态:可见可闻,声息相通,却仍无法出入。
赤发青年咬牙切齿,用尽气力压下刀刃,除激起虹光如蛇、映亮扭曲狰狞的面孔外,未能再斩入分毫。阵壁如一只软而坚韧的圆罩,扛下他所有的愤怒,似游刃有余,并未探底。
殷横野走近阵壁,带着饱含理解的宽容悲悯,低声抚慰。
“做点什么,让他们后悔如此待你。”
崔滟月暗红的眼眸因血丝更显狰狞,怨毒的视线穿透无形阵壁,越过大儒的肩头,死死盯着堂底那轮车上的瘦削老者,恨声道:
“萧……兀那老贼!我父亲母亲……诸位兄长……还有我那苦命的妹妹……今日……今日……今日教你悔生于世,造孽如斯!”淌下两行血泪,牙根迸红,一拍阵壁霍然转身,离垢妖刀挟熊熊恨火,疯狂斩向谈剑笏!
谈剑笏眼神一锐,“熔兵手”拍出,炽红的手掌正对炽红的刀刃,旋搅拍击之间,对撞的热浪卷出一条矫矢焰龙,宛若有生,绕着两人盘旋飞舞;谈剑笏挡在动弹不得的聂雨色身前,一步也没退,离垢刀身却越来越红,绽出炽光,就算下一霎眼便扑簌簌地熔成铁汁,也不奇怪。
崔滟月脐间迸出红光,衣甲亦不能掩。双方所使均是极热之招,两侧廊间垂挂的字画早已燃尽,木构发出劈啪裂响,天井内的空气俱化热浪,视线所及,诸物无不扭曲晃荡,堪比砾漠火场。
南宫损背靠阵壁,已是战团的最边缘,却连须发眉毛的末端都微见蜷曲,烟焦飘散,置身正中央的聂雨色更是苦不堪言,唯恐被热流灼伤喉肺,摒住呼吸,改采龟息。
谈剑笏的左掌本按在他背上,见崔滟月刀势狞恶,唯恐接招之际,刀劲波及聂雨色,只得先行撤掌,全力应敌。自熔兵手大成以来,谈剑笏未曾施展若此,酣战片刻,才想起聂雨色真气失调,岂能忍受极热之招近距离对轰?萌生退意,却被聂雨色看出,冒险开口:“再……加把劲!他……他的刀……”
谈剑笏会过意来,双掌连环、倍力加催,焰劲化作两条火龙,紧紧缠住离垢,任凭崔滟月如何挥洒,手里始终握着团巨大的火球,斧刃绽出炽白的刺目豪光,几难迎视。
蓦听崔滟月一声低咆,舞刀疾退,拼命将刀上焰火挥散,原来火元之精虽不惧熔兵手,离垢却抵受不住,再打下去,难免失形塌软,不得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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