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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谏纸霍然转身,挥剑如长鞭,剑气飞甩似浪,击中尚未完全凝聚的残影。
“居然是‘四龙或跃犹依泉’!”
殷横野疏眉微挑,举臂一格,剑气长鞭的鞭梢“卷”住残影之臂,真身却凝于化散的残影畔三寸处,而第二道剑鞭又至。“不容易啊萧谏纸,你赢你师父啦,一举跨上了登龙第四阶……尔奋空拳彼击剑,水纵长澜火飞焰!”
萧谏纸已无法开口,额际水渍晶亮,每一道都凉彻心肺。
这是仲夫子都没能达到的境界,但殷横野甚至还没出手。
(莫非连踏临登龙台的“天下明宗”,也奈何不了这厮?)
——苍天啊!
“只有六路?”
少年剑眉一耸,除疑问外,只差一点就能被划归“桀骜不驯”的自负亦显露无遗。还有勉强克制却没什么用的“你们大人都是骗子”的讥诮忿懑。“只有六路叫什么《八表游龙剑》?”
“等你当上明宗,”轻裘纱冕、面如冠玉的中年羽士一本正经。“就可以改成《六福游龙剑》了。叫双拼、四海、七巧八宝都行,总之你说了算。我师傅说,昔年第十八代明宗蔺祖师某某人就打过这主意,欲改名为《十八趴》。”
“不是吧这么缺德?”少年倒抽一口凉气,饱受惊吓。
“当然不会承认是为了占个历史定位,名垂不朽之类,说是希望教育学子们不屈不饶、越挫越勇,别被眼前的困难打败,只要书读得好,将来可以提早告老还不愁衣食……之类的。”
“……他后来是因为这个死的吗?”
“世上哪有不死的?”
仲夫子巧妙跳过这个话题,笑顾少年。“用臣,你学什么都很快,光是‘一龙沉荒起秋水’,有人花上十数年工夫钻研,犹不可自拔。你入府三载,居然连‘六龙驭兮神将升’亦都练成,我敢说往后十年……不,说不定一甲子内,都难有资质更高的了。”
若少年笨些,便未飘飘欲仙,也该欢喜不置,暗自雀跃——仲夫子不但是众教御里最为学子们所拥戴,武功学问也是数一数二,大家都说他若有意争取,府尊之位不作第二人想。
可惜萧用臣摸透了他的脾性,凤眼一翻,语声呆板如诵经,连说还带比划,一句一个动作,睫毛眨巴眨巴十足谄媚,是仲骧玉最讨厌的那种、但于讲演竞赛肯定夺冠的架势。
“……但资质并不是一切,努力才是重点。更要紧的是心怀若谷谦冲自牧,如果能无心权位,不受利禄名声所惑,就太好啦。我还漏了什么?一会儿让曾功亮给我刺在大腿上,他手艺可好了。热心助人?五道和平?还是爱护动物?”
“就……之类的,你晓得。”仲骧玉苦笑。
聪明的孩子并不好带,他们自负的外表之下,其实藏着较常人更脆弱易感的心思。“但我要同你说的并不是这些。你已练完了‘六龙驭兮神将升’,这自是一套极厉害的剑法,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与‘三龙纷斗骇奔鲸’比将起来,哪一路要更厉害些?”
“三龙纷斗骇奔鲸”可说是六剑中招式最多,理路最繁复,难的是还得求快。萧用臣喜欢更独断的方式,衡量攻守形势之优劣,依脉络取胜;竞快的变数太多,常做白工,委实不对胃口。
仲夫子之问却点醒了他,灵光一闪,疑窦丛生。
“八表游龙剑的任一路,都足够你毕生钻研,武功剑法练到了头,俱是殊途同归,一路入门足矣,何须走八个门浪费辰光?”夫子将他的疑惑全看在眼里,确定少年想对了问题,敛起说笑的神气,正色道:
“这门剑法,并不是谁都能练,它是专为明宗所创制的。历代明宗用它来反省思辨,砥砺自身,莫忘了身为天下士子表率,须抱何等襟怀,以何为念。这六路剑法固然极其高明,堪称绝学,但‘高明’完全不是它的价值和意义所在,只不过出自天下明宗之手,便不为比武争胜,也不可能不高明。”
这几句话说得轻轻淡淡,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伟岸自负,令少年悠然神往。
“那它真正的价值……是什么?”
仲夫子微微一笑,随手摘下壁上那把形制朴拙的长穗剑来,倒转剑柄,递向少年。“用言语说不清,试一遍就知道了。亮剑罢。”
少年难掩兴奋。这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但是夫子的爱剑,更是一柄不折不扣的绝世好剑,削铁如泥、钢质滑润,令人爱不释手。他先擎出鞘来,痴迷地享受自手里传来的、渗入肌肤骨髓的丝丝寒锐,突然发现仲夫子倒转木鞘,立开门户,原来取剑非是讲解什么,而是要动手过招,顿有些迟疑起来。
“先说我可不是怕输啊。”少年啐了一口,蹙眉道:
“刀剑无眼,我很厉害的。你莫自恃年高,一个不好,弄得你缺腿少胳膊什么的,那就不好意思啦。”
仲骧玉哈哈大笑。“是我要全力施为,怕不小心伤了你,才持木鞘。我从来不敢小觑你的剑法。”少年知他说笑归说笑,还是很有分寸的,犹豫片刻,剑尖指地摆出架式:
“你且留神,我要进招啦。拜候——”
“领教!”羽士笑容一敛,接住少年旋扫而来的锋锐剑光。
神剑虽利,仲夫子却巧妙地以鞘上的金铁镶件接招,果然并未留力,少年萧谏纸的疑虑尽去,越打越是酣畅。
在仲骧玉的引导下,要不多时,即将“一龙沉荒起秋水”廿七式依序使毕,这是府内与师长对练的惯例,又称“请杖叩胫”。学子毋须分心考虑应对,可运力至极限,方便师长考较进境。
一龙将尽,萧谏纸立转“双龙欻飙鸣天钟”,这两路剑诀他浸淫的时间最长,掌握极精,岂料才拆几招,忽觉真气不顺,剑上仿佛裹了看不见的浸水棉袄,施展困难,但仲夫子剑势连绵,毫不给他调息的余裕。
萧谏纸本能递招,身子却越来越沉,全然不听使唤,到得“三龙纷斗骇奔鲸”时,他用尽意志力也只刺出三剑,眼前一黑,长剑脱手,之后的事便全然不知。醒时才见睡在夫子榻上,仲骧玉为他推血过宫,曾功亮在一旁煎药,见他睁眼,欢叫道:“醒了醒了……夫子,萧用臣又有气啦。”
“你的修为,远超过我的预期。”仲夫子一脸凝肃,起身整襟,致歉道:
“我一时停不了手,咱俩不知不觉都到了御三龙的境地。这是我的过失。”
“夫子,我……”少年面露迷惘:
“方才……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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