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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是当日夜间三更时分,宿在乐寿县县衙后院的张行被白有思提前推醒,示意有不速之客。
张行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走出来,正迎到徐世英直属的机要文书许敬祖匆匆进来后院,他是文书参谋体系中的人,自然可以直入,而他见到张首席早有准备,也不诧异,只将一封文书送上。
张行打开来看,面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算是个要紧的消息,但也不是那么要紧——在确定黜龙军大举动员北伐后,东都的司马正坐不住了,立即开始了东都北面横跨大河的河阳城体系的修复,尤其是开展了河阳城北岸分城和河上浮桥重建工作。
这很麻烦,因为这个工程是东都针对河北防御工作的要害所在,是这个世界历史上东齐支配东都的重要工程,是得到过验证的,而一旦修筑成功,再加上司马正的修为,那真就是固若金汤了。
但没办法,双方现在是停战和约期间,黜龙帮更是要北伐扫荡河北,人家这么趁你全面动员北上后开工,更没办法。
所以,只能是面无表情的看了,然后再回去睡觉。
好在春末困乏,很快就再睡着了,但不过又睡了两刻钟,白有思则再度推醒了张行,并直接提醒:“有人来了,好像是李四郎和张十娘。”
张行不敢怠慢,再度翻身坐起,却并没有什么惊疑之态,因为他晓得,李定这个时候来的合情合理,肯定是关键时候到了,幽州军露头了。
果然,夫妇二人一起起来,穿好衣服,等在院中,不过片刻,负责城内戍卫的头领郭敬恪和秦宝一起亲自来通报,然后负责北门戍卫的头领韩二郎也引着李定与张十娘进了院子。
过了一会,被惊动的雄伯南、徐世英二人也赶来,小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幽州军出来了。”李定眼见二人进来,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言语。“大量在滹沱河西北面的高阳、博野一带出现,哨骑努力清点,目前在高阳以南的估计有一万骑,两万步,幽州序列中的二十五将直接看到的有十七个,副总管魏文达出现在高阳,再往北不敢去了,但料敌从宽,只当他们倾巢出动,后面还有罗术在内的两万人,总计五万众。”
雄李二人各自凛然,因为这便是幽州军主力到了,甚至就是倾巢出动也说不定。
“如此看来…薛常雄是真要降了?”雄伯南是河北人,熟悉地理,很指出一个要害。“滹沱河过了高阳再往下游走就是鄚县,鄚县过滹沱河到东南面来是狐狸淀,那里很难过几万人的大部队,换句话说,他们主力从滹沱河北岸过来,就很难及时渡河支援到南岸河间这边来了。”
“直接从高阳渡河到河间不是更利索?”徐大郎对此不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薛常雄是诈降,那幽州军应该藏在河间身后才对,应该早就渡过滹沱河了。”雄伯南稍作解释道。
“还是不对,便是薛常雄诈降,幽州军也只会如眼下去高阳的,因为这么多主力部队,一旦渡河,就相当于把自己扔在了滹沱河与漳水之间的套筒里,然后一旦战败,想成建制的逃跑都难。反之,若是在滹沱河北侧战斗,即便是战败,也能从容撤退。”徐大郎继续驳斥。“罗术这种人,肯定不会把家底都压到薛常雄头上的。”
“那…那就是说,眼下只能算幽州军支援到了?”雄伯南蹙眉道。“不能说明别的?”
徐大郎欲言又止,却又看向了李定。
张行也看向了李定。
李四之前一直在看头顶半圆双月,此时忽然低头来笑:“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来这里也不是说这些的…首席,张三郎,现在有个战机,但要你速速决断,天亮就行动。”
“什么战机?”张行好奇来问。
“覆灭幽州军的战机。”李定面色如常。
小院里忽然一凛,一时只剩春夜虫叫,然后不知道哪位用的手段,一股真气拂过,虫都不叫了。
“具体来说。”张行顿了一顿,提醒道。
“很简单,我们最担心或者说最坏的局面就是幽州军跟河间军联手,不得不打一场大的会战,其次是分别与河间军、幽州作战攻坚,而现在,不管是河间真降假降,它都自己寻了个口袋把自己给装进去了,但只是个暂时的袋子,一两日的袋子。”李定似笑非笑道,其余人也都心中微动。“而现在,如果我们什么都不管,继续往河间走,幽州军很可能会强渡,万一到时候薛常雄是诈降,或者临时又改了主意,我们就要面对最麻烦的局面了。对不对?”
“所以与其如此,不如主动觅战?”雄伯南俨然听明白了。“河间不知道该不该打,反正幽州军一定要打,所以去打幽州军?他是三万是五万,都无妨,反正都要打对不对?”
“不止。”李定笑道。“我们还可以顺理成章的欺骗河间方向,天一亮,只对所有人说往北走一走,好助我李龙头震慑幽州军,对河间则继续发信,一边问他幽州军是怎么回事,一边继续坚持,依旧是后日首席到城下,大后日整编…这样咱们就有了一天的时间差,明日下午就能渡河,全军主力渡河,扔下河间这里,汇集兵力与幽州人决战,既能甩开河间军,也能打幽州人一个措手不及。”
“我赞同。”徐大郎终于也再开口。“须知道,军法至高至妙者,无外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罢了,此战关键就是要快,只要今夜定下来全军调头北上的决心,然后直接北上渡河,后日就开战,便得了三分胜机!这等大战能平白得三分胜算,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是后日开战,是明日下午渡河,晚间就发动突袭,要接连不断,打一场能发挥我们营将制度的大乱战!让他们想会战都会战不起来!”李定稍作更正。“实际上,我准备明早就让我部先渡,装作防御模样,也是趁机隔绝视野,防止他们的哨骑看到我们渡河…这不会引起怀疑的。”
无人应声。
“从哪里渡河合适?”过了片刻,张行忽然来问。
“芜蒌。”李定面色如常,缓缓而言。“当年祖帝身死,继业者何止五六人?唐皇彼时正随祖帝在掷刀岭,军中生乱,他只带十余人南下,来到滹沱河的芜蒌,遣人去看时河水还没有结冰,结果到了河畔已经结冰,渡河之后,冰又化开,追兵只能折回。随即,唐皇得到信都守将的协助,一路南下,归东都,入关西,整合旧国,最后胜出…从这里渡河,吉利,位置也对,就在饶阳往东北面十几里。”
“位置对就行。”张行冷笑道。“至于唐皇故事,听起来他随从中有一位寒冰真气修炼的不赖…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我?”
其余人想笑,却居然笑不出来。
而果然,下一刻,张行直接下令:“我为一军主帅,有战前自决之权,就不和大家商议了…我意已决,明日渡河!李定李龙头迅速折回滹沱河,准备渡河事宜,现在召马围马分管过来,连夜制定具体行军路线与计划,其余人各回各营,不得泄露。”
说完,直接起身回到屋内睡觉去了。
众人散去,翌日,天一亮,部队如常起身,中路主力就在乐寿城周边的军营中大举埋锅造饭,用完饭后,携带一顿干粮与水,便起兵北上。
只是路线有点偏西,据说是幽州军来到滹沱河对岸,几十里的地方,需要加强防备。
行军到下午,最先到滹沱河畔的贾越忽然接到军令,不许停留接管河防,接着已经渡河的李定所督诸营,继续从芜蒌渡的浮桥渡河北上。
与此同时,最靠近的河间城的刘黑榥也接到了一个军令,看完之后,浑身冰凉——他这个先锋,居然沦为了疑兵!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勒着马打圈。
太阳继续往西面偏去,而阳光下的滹沱河则奔流不停。
时值春末,河水不急也不缓,而芜蒌这个地区,顾名思义,本身是一片长满了杂草的洼地,河流渗入两岸,流速更缓,所以才是历来渡河的熟地,更是渡河起浮桥的好去处。
只能说,李四郎做惯了行军修路的活,还是有些东西的。
张行来到这里时,此地已经起了四座浮桥,而且还在继续增加,主持这个工作的,居然是牛河这位宗师,这位很可能是全天下浸淫长生真气前三的存在,此时使出真气来,那些临时寻来的残缺建筑材料好像平白多了绳索一般,被牢牢联结成一体。
张行见识过这位的类似本事,不过当时人家在修曹彻的观风行宫,那座能移动的大殿。
要是那座大殿还在就好了,往滹沱河里一沉,就是一座大浮桥。
洼地中还有些台地,现在支起了大锅,正在煮粥,主持这里的是冯无佚,民夫也多是赵郡的居多…心思有些繁乱的张首席转过身去,先带领着几十个准备将,也就是所谓踏白骑一起喝了粥。
而与此同时,已经有军士开始携带一些临时搜寻的零碎木料、草垫上了中间一条浮桥,将这些漂浮杂物放在浮桥的西侧。
又过了片刻,张首席不再犹豫,他借来徐大郎手中惊龙剑,身后秦宝率领十几名踏白骑跟上,白气随即便在河上升起。待到他过了这条并不长的浮桥,浮桥周边早已经结冰。
于是其人复又从另一条浮桥上走回,如此往来数次,数道浮桥便已经封冻成一体。
就这样,傍晚之前,雄伯南也过了河,并在张行的要求下,将一面济阴被服厂年后绣出来的新大旗给亲了起来,张行则依旧带着他那面红底的黜字旗,而这是一面挂旗,规制更大,基本上跟曹彻的三辉四御旗一般规制,很显然,这是代表了整个黜龙帮的帅旗。
不过,旗上并没有三辉四御的纹路和图像,反而只书了四个大字——“替天行道”。
大旗张开,随风摆动,立在了芜蒌地区的滹沱河北岸。
此时,加上李定所督八营,黜龙军已经渡过了十九营,所有人都晓得,箭矢已经离弦,不管能不能中的,都要一往无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