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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府里面种植了许多繁茂高树,盛夏好时光,奚骄、奚毅兄弟俩正陪着父亲在庭院的树荫底下乘凉,一个学《易经》,一个学《尔雅》,奚鉴则用蓍草的细茎练习卜筮之术。
奚骄、奚毅没询问父亲在卜什么,生怕又啥都卜不出来赖上他们。
待管事来报尉窈几人的到来,奚骄随管事离开后,奚鉴进书房换了一身粗衣,戴顶草笠,嘱咐小儿:“好好背书,我走走消消食,一会儿回来考你。”说完,他又扛起院角的花锄。
奚鉴来到长子屋院,令僮仆过会儿不得叫破他家主身份,然后他满院寻找,可是实在找不到合适刨坑的地方。很快,长子带同门走近的动静传来,奚鉴只得停在原地,开始刨北屋正对院墙下的簇簇细竹。
奚骄与孔毨并行进院,后面是尉窈、元珩、尔朱荣。
父子俩的视线对上一霎那,奚骄真是备感无奈,他都能想象阿父一路小跑的样子。
僮仆们摆放筵席、食具,端上一碟碟凉果、一盏盏蜜饮,尔朱荣刚坐下又起身,来到奚鉴跟前问:“你为什么把竹子刨倒?”
我乐意!奚鉴拉低笠檐胡诌道:“竹子招虫子了。”
“没有啊,哪有虫子?你为什么总挡脸?奚同门,他是你府里的……”
尉窈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师弟,过来。”
尔朱荣转身之际,奚鉴从笠檐垂散的草枝缝隙里迅速窥一眼尉窈。
她——是姑母的孙女啊!
可惜相见不能相认。
奚鉴之父奚买奴在承明元年,被胆大包天的万国安矫诏冤杀,临死前仓促留下遗言,嘱咐家中后辈,将来若遇到奚巫南的后人……远扶、近杀!
绝不可与奚族子弟婚配!
奚鉴暗暗叹着气,离开长子的住处,回到前院时,次子已不在庭院里。奚鉴进来书房,打开一个不起眼的箱箧,里面放着两卷画,一卷是书生背影图,一卷是巫咸山射猎图。
前卷图,其实是早前鲜卑贵族内部相传的通缉图。
通缉之人是奚巫南的夫君崔筮生。相传此人似文雅书生,擅长制毒,好以心计算人,可笑的是,直到对方杀了二十多鲜卑子弟,被围堵于山顶跳崖自尽,除了奚巫南外,仍没人知道这书生的真正面容和具体来历!
所以这卷图记录的,是崔筮生的走路姿态,和他总背着一个大书箱的习惯。
崔筮生死的时候,奚巫南就知道自己有孕了,她逃出族人的掌控,独自在荒山野岭产子,而后找到当时清河崔族的家长崔宗伯,与征西大将军尉多侯,在那两位的帮助下,当着她兄长奚买奴,也就是奚鉴父亲的面,把孩子交给了尉族保护。
从此,这孩子永不姓崔!
奚巫南自尽,她以自己的命抵孩儿一命,换孩子永远以寻常庶民平静生活。
奚鉴所知的这些细节,有不少是他近些年辗转打探到的,因为那时父亲遭难毫无预兆,没多久,崔宗伯、尉多侯也离世,奚鉴只能在成人后,想办法结交崔宗伯之子崔休,尉多侯之侄尉彝,拼拼凑凑到如今的消息。
不过奚鉴能肯定的是,崔休一定知晓更多,可惜啊,尉骃一家来京了,崔休自请调往渤海了。
奚鉴再展开另卷图,图中在山林里射虎的少女,便是他的姑姑奚巫南,这幅画是家中留下的关于她的唯一物件。画里少女脸颊的胭脂色犹存,人却早化为了尘土。
“唉!”奚鉴把画重新放回木箱里,合上前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故意为难尉骃一家。骄儿和尉窈,最好一直如今天,比陌生人近,比故人远。”
此时尉窈几人正在商量先拜访哪位朝臣,崔馆长手书了三封拜谒信,所拜谒之人分别是尚书左丞崔休,侍中郭诈,员外散骑侍郎尉彝。
奚骄:“尉茂父亲已被朝廷授任左将军,郭侍中也升为吏部尚书了。”
尉窈:“崔左丞自请出任渤海太守,估计已离京了。”
奚骄惊讶:“你怎知道?”他没听父亲提及,不,怪他自己不够关切朝政动向、官员的调动,他不主动问,父亲哪可能什么都告诉他。
尉窈解释道:“我离开学馆时,馆长给了我一封拜谒崔左丞的手书,我母亲为我打听了崔左丞,得知他连续奏请回渤海,已被陛下准许。”
奚骄发现一奇怪事,怎么诸同门都对尉窈母亲能打探到崔太守的官职调动不感奇怪?他越发觉得自己学《易经》没学明白,还把人学傻了,消息如此闭塞!
尉窈擅察言观色,再给对方说:“我母亲现为任城王府的护卫长。”
可是奚骄内心更不解了,因为前段时间他请父亲打听尉窈的消息,父亲打听出尉窈在宫学任常教讲师,怎可能打听不到尉窈母亲在任城王府任职之事?怎么连捎带一提都没提呢?
五人商定好先拜谒同住宜年里的尉将军,孔毨、元珩留在奚府住,由他们先投拜帖,尔朱荣则拿上奚骄在劝学里屋宅的钥匙,和尉窈同去劝学里。
几人送尉窈、尔朱荣出来奚府时,只见奚骄的阿弟奚毅正骑在尔朱荣的坐骑“戴月”背上,稀罕地伸手摸马前额的一撮半圆白毛。
“毅儿,下来。”
奚毅利落跃下,见尔朱买题称呼最矮个的小郎为“少主”,他过来,赞扬道:“你是尔朱荣?我叫奚毅,你的‘戴月’真威武!比我兄长的坐骑‘夜呼’还威武!”
“你喜欢?”
“嗯。”
“送你了,不过我得赶路,借你府中一骑,要温顺的。”
“你说真的吗?”
“当然。”
秀容川最不缺马,尔朱容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家结交权贵,需得先付出珍贵之马或山中奇兽。
不过奚毅也很仗义,他把自己最喜欢的两匹马“春蒐”、“夏苗”全送给尔朱荣。俩小家伙异常投缘,刚相识就难舍难分,于是奚骄作主,让奚毅跟着去劝学里。
尉窈四人过路崇虚寺时,看到官兵在押送罪徒。
这些人全是刺杀任城王一案的涉及者,不用审基本已定罪的全在囚车里,随在车后步行的百姓,是跟案子有牵扯的,不管牵扯得多还是少,都得经过廷尉狱审理。
浑渔娘走在最后,逮她的原因是她向崇虚寺的道士提供平城南迁户的消息。浑渔娘被揪出家门时使劲喊冤,她也是受害者啊!而且她也没说什么啊,就提过一家姓尉的……
厌恶什么,看到什么!浑渔娘和骑在马背上的尉窈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