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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母说完话,尉窈回到自己屋,从一大堆旧竹简里选择一卷出来,这些笔记是恩师年幼学习《尔雅》记录的,内容相比现在恩师对《尔雅》的解义,既不详细又缺乏典籍的印证。
恩师把旧笔记全带到洛阳来,是因为往后要久居于京师,可是旧笔记太多太杂了,目前文雅精舍根本没有平城崔学馆那样的好条件存放,无论简策还是书册,很容易发霉或虫蛀,等到被损坏再挽救就来不及了。
于是尉窈征求恩师同意,先把所有《尔雅》简策找出来,搬到她家由她拆开,把已发霉、有虫咬痕迹、字迹不清的全除去,用新竹简抄写,然后补全注疏,重新编策。
等她做完这些,文雅精舍存放书稿的库房应该盖好几间了,便可把《尔雅》笔记存放进去,她再整理别的学术。
整理旧笔记的过程,便是重学《尔雅》和练习书法的过程。
此卷内容是《释言》篇的一部分。
第一章节的“殷、齐,中也”,以“殷”为例,以前她学的,是只背诵“殷”的本义为“盛乐”,以及引申义是什么、引申义分别在典籍里哪些章句。
重学《尔雅》,得先从《说文》里印证“盛乐”本义的由来,《说文》记载……《易》曰,殷荐之上帝。
尉窈补足恩师的笔记,不能只补“殷荐之上帝”,还得补此句的通俗解释。剩下的引申义,书证不能只举一例,补得越多越好。
烛光冷熄,夜昼交替。
友人难聚,容易别离。
尉窈又来到七里桥,送别郭蕴、柳贞珠、元静容和其余同门。他们离家太久,得启程返乡了,这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我会想你们的。”尉窈趴在郭蕴肩头哭。
元静容则嘱咐元狼蟋:“洛阳不是平城,你好好练武少闯祸,要是选进虎贲营,记得给我写信。”
元狼蟋是孤儿,家里产业早让族人侵占,剩下的仨瓜俩枣,等她回到平城估计也没有了,于是她听元静容和尉窈的劝留在洛阳。
柳贞珠牵着尉窈的手,拉她到一边说悄悄话。“你别只给蕴同门写信,也要寄信给我。”
“我当然会给你写信。”
“我是说……单独给我。信里,别光写你自己,提一两句崔致。”
在平城的时候尉窈就知道贞珠心悦致师兄,并知道师兄专心读书,对待哪位同门都一样,不见亲近,也不刻意疏离。
余生不一定能再见贞珠了,尉窈也就敞开心扉劝对方:“贞珠,往后致师兄在洛阳,你要是……”
“没有要是。”柳贞珠难过地摇头,泪珠子随着摇头动作甩飞,“我家在平城,肯定得回去,我和崔致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其实我去年就知道不可能了。我只是希望他过得好,无病无灾。”
“你别多写他,也别不写他。”最后这句话,柳贞珠泣不成声。
一望无际的秋草随风而斜,逐渐遮挡住远去的友人。
皇宫。
七殿下元恌的小胖手背负在后,已经背诵到《木兰诗》的结尾。
“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小家伙没和往常似的,背完了邀功,精神恹恹的,皇帝元恪扫一眼御医王显,王显赶紧给七殿下把脉。
“殿下空腹几顿了?”
“两顿。王御医连我空腹也能诊出来?”
“臣听到殿下肚子叫了。殿下身体无恙,多休息,食补即可。”
元恌走到皇帝跟前,俩胳膊轮番着抹眼泪,说道:“我不是故意不吃饭,令陛下百忙里还得担忧我,我就是……心疼母妃。她在瑶光寺出家,我原以为是好事,比进宫里瞧她要容易,可是我看见落发的她,我就情愿她离我远些回郑家。”
他监造的瑶光寺,亲手把母亲困在了寺里。
这时茹皓进来禀述:“陛下,京兆王来了。”
元愉被宣进后,揖了礼,恳求:“臣弟听说大长秋卿白整去伊阙山查看石窟地形,臣弟也想去。”
元恪训道:“你没看见七弟在哭么?你是他兄长,你眼里不见亲情,朕若让你参与石窟修建,只会凿出无慈悲相的佛!”
元愉耷拉头,气得眼眶冒火,嘴里怯懦狡辩:“他这年纪能有啥正经愁事。”
元恪:“那你又做过什么正经事?”
“臣弟想做,可也得陛下允啊。”
“朕的话,看来你没记在心上,何时熟诵《诗经》、《尔雅》,何时给你差事!”
元恌趁两位兄长都不说话的间隙,提出告辞。王显送他,走出斋宫后,元茂正捧着刚整理的佛经往殿内走,三人均被殿内陛下陡然高声的呵斥惊了一跳。
紧接着,京兆王元愉羞恼着出来,瞪三人一眼不解气,上前指着元恌:“不是出宫么?还不跟我一起走!”
王显:“愉王……”
“你闭嘴。”元愉声音不大,冷笑却狰狞,“本王暂时落魄而已,谁要敢在这时候欺我、让我不痛快,他日我数倍奉还。”
他威胁完王显,骂元茂:“还有你,长得就不像个好东西,呸,真是什么人都能在圣前当值,哼。”
元茂不卑不亢回道:“陛下许我中散之职,自有道理,我只知一点,陛下肯定不是以色授官。”
元愉眯着眼离近,每说一字全喷在元茂脸上:“你找死。”
茹皓出来了:“谁再聒噪,陛下就让我带其去领军府受二十鞭!七殿下,陛下还有功课问你,请进殿。”
元恌如临大赦。
顷刻间,外面只剩下京兆王。“元茂是吧,本王奈何不了这帮拍马屁的阉宦杂碎,还奈何不了你?”
阊阖宫门外面。
所有等候家主下朝的属吏、护卫全看向才赶来的一骑人马。这么晚来上朝的,只有车骑大将军元羽了。
元羽下来马车,拖着个大铁钩,朝着任城王府的马车过来,笑脸对着赵芷喊:“赵护卫,我为了你特意又去廷尉狱找了个铁钩子,和你原来的凑一对。”
越跟此人纠缠越丢人,赵芷利索接过,揖礼道谢。
元羽讲出目的:“八月了,还记得上个月咱俩晚上在城南野外商量的事么?”
别说听见这话的人了,连所有马耳朵都瞬间朝这边倾斜!
赵芷看向长史李宣茂:“长史要是不拦我,我……”
“拦拦拦!”李宣茂不敢听热闹了。
这时京兆王从阊阖宫门出来,正看见日夜所恨的广陵王龇个大牙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