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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行的小仆反应倒是迅捷,见李晟以眼示意,立马心领神会,收敛心绪,走向门口问道:“张爷?哪位张爷?我家还在忙着预备整理……若客官想要光顾,烦请稍歇一脚,等着开市……”
“放你的狗屁!幽州城内谁人不知只有一个张爷、张武侯长!老子忙着查案,公事要紧,哪还用等开市!快开门来!”张百忍在各坊之间跑了一大早,半分线索没有查到,之前在上官面前禀报案情时折了面子,早已心中有了郁结之气,也怪不得此时脾气暴躁了些。
李晟这时已做完了指示,着人四下散去,应了一声才上前来。再回头看了眼身后,林欠早已于悄不可察的时机下,无声无息地遁入内堂去。全部妥当后,这才让小仆卸了门板,开了正门。只一眼就看清双手叉腰,面有难色的张武侯长,于是堆上了和气的笑脸,抱拳话道:“武侯长,何事如此动怒,快请进来吃口茶水,让兄弟先谢过前日之事,歇息片刻再慢慢办公。”
张百忍一点不客气,上前拉过李晟的手腕,将随行的两名武侯留在了屋外等候,自己则领头迈进了屋内,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回话:“弟知兄繁忙,如非有要事,也不用来此叨扰……”这番语气动作何止客气了两三分,待二人进入了柜内后,张武侯长又小声“赔笑”道:“这几日城中不稳、怪事频发……昨夜燕都坊又发大火,兄弟劳碌一夜至天明,也没查得什么名目,特来向将军请教一二……”
“武侯长之前助我‘王福杂行’脱困,今日登门求教,按理来说,李某人义不容辞……可张兄应该知晓规矩,我净武卫此次秘密查证,本已被幽州武林同道盯上,现如今实不好出手相助……恐让武侯长白走一趟了。”李晟主动敬了杯水,面露抱歉之色,认真解释起原因来。
“李将军误会……下官这等‘流外官’何德何能,怎敢驱使将军做事。”张百忍忙抱拳拜道,“只是下官本事平平,若说对付些寻常匪盗还行,可这种无头悬案,小人就为难了……方才刺史严令,限下官三日查清纵火案,否则革职查办……可怜小人家中老母妻子,无人供养啊!”说到此处,竟有些声泪俱下起来,让人恻隐心起。
“这……须待本将军仔细想想。”虽说对方如此状貌,多半是有些虚头胡脑的,李晟却有些心软了下来,但此时岂可因小误大,故而未继续说下去。
“不用将军参与此事,只需借用些许人手,透露点儿消息便可……”顿了一会儿,见李晟还是犹豫不决,张百忍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还有一事儿,小人也可效劳……将军这‘杂行生意’若要开得长久,光靠官府只能理会得了大处,却也禁不住那黑白两道,隔三差五地来搅扰吧……当中的关窍,自是这一方道上的地头说话……当然,比起卢家,还是直接与郑家打通关系更为方便,也为将军之后大计行事助力……”
看了看李晟颇为意动的眼神,张百忍知情识趣,知道是时候以猛药攻之了,这便全力劝道:“那郑家死了外门管事,本想做个法事,奈何再遇几番变故,又折损了弟子……这到了今日还没收拾完事儿。此事虽和将军无关……若此时将军主动上门拜访示好,并出资为其打点安排妥当,相信当着幽州绿林同道,亦可得这个面子。”
“可李某初来此地,不识得门路,这一时半会儿又去哪里寻得那道士和尚这等出家人士来?或是……直去那城中的悯忠寺中寻人安排?”
“万不能如此,那悯忠寺乃是太宗下诏修建,以慰开业建国之忠良,悯缅烈士。若只是一场过得去的法事,倒不用麻烦,小人在这方地界大小还算是个人物,且有些路子,可立马着人安排……”张百忍一看有门,便殷勤举荐起来,提出找自己熟识的城西‘微明观’观主来主持便可。
李晟又考虑一刻,才抱拳应道“既如此……便有劳武侯长亲往这一路了。查纵火案一事,李某自当派手下探听消息,从旁协助一二。”
“那赶早不如赶巧,请将军现下便随小人前去安排,怎样?”待得到李晟同意后,张百忍先退出了店去,将两名手下派了差事遣开。李晟则借口到了内里,见到藏身于暗处的林欠,说明了现在的情形。
“大哥此法可行。若能和郑家和解,自是好事……想不到那张胖子平日滑头得很,临到要时,还真能出一两个主意来……”林欠玩笑了几句,便又说道:“既如此,小弟愿同行前往,一来探清郑家现况,二来……也拜祭一下已故之人。”
“为兄自是想成全你一片心意,可兄弟你此时出去,岂不是成为众矢之的?不仅难逃追杀,也会连累杂行众人。”
“哈哈,师兄自是放心,这个倒不是难事儿。”说罢,从一旁的杂货中,迅速翻出了面铜镜对照起来,再从怀中拿出一块黄褐色的软皮出来,背过身去,将其套在面上。这下修修补补整理了小半晌,方才转过身来问道:“李大哥,快看看师弟的手艺如何?”
此时李晟一张嘴合不到一处,神色一惊,不知如何回答。只因对面熟悉的师弟已然改头换面,本来年轻的脸容明显多了几道岁月痕迹,黄黑面色,颧骨外扩,长得颇有点儿贼眉鼠眼的味儿,哪还有之前双眼有神,双十上下的青年模样。这番手艺,不细加辨认,根本看不出破绽来,未曾见过净武卫中谁有如此精妙的易容之术,也不怪李晟心下惊异。
正想问询一二,以解好奇之心,此时张百忍在门外催促喊道:“掌柜的,抓紧些的,快快安排好上等货物,正事儿要紧!”也难为他碍于对方上官身份,不敢过度催促。
李晟闻言,正了正精神,赶忙招呼手下备好礼物骡车出行,再命林欠扮作夫役,肩担了物什装车,跟着出了坊市大门,朝微明观方向赶去……
这一路赶上正午行人密集,再算上那头有些年纪的老骡子确实行得慢了些,近个把时辰过去,才来到这一路上张武侯长口中一直谈论的城西道观所在之处。
道门天、地、人三宗门人,修道悟境之路,多为入、出两支。出世之法则又多方外修行之士,如上清、天师、茅山、玉虚等宗派;入世修行的代表以楼观一脉最尊,甚至位及权贵,可上动天听。无论哪一支修道,皆殊途同归,终以修成道祖太清无为道果为上,可奇就奇在这微明观,位于城西显忠坊间,既不似仙家福地,亦不像高阁锦楼;外不见香火鼎盛,却人来人往,观外坊中的街道摊铺里商品满目,如幽州市集般热闹,若非匾额上刻着“微明观”三字,还以为入错了地方。
门外有两名作平冠黄帔、浅灰褐衣打扮的小道士,应是负责看门知客的,正闲坐于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淡扯闲聊。二人一见骡车停于观外,马上迎上前来,笑脸问道:“各位客官快请进来,敢问是歇脚还是置货?若有需求,敝观皆可服务。”说罢便开始帮忙卸下骡车上的货物,将三人请入观中。
“俩小子新来的吧,认不得你张爷?今日不做其他买卖,找你本家爷爷有要事相商,快去通报武侯长到访!”
小道士这才仔细见他面容打扮,看清了身份,马上躬身拜道:“请武侯长恕罪。久未往来,小道眼拙这才没及时认出您来。请先随小道去客堂暂歇,等小道上报观主,且稍坐片刻。”
一行人至偏殿客堂坐下后,领路的小道士便自行离去了。林欠立于二人身后,装成仆人随侍待命,正听着李晟问道:“张兄,李某有事相询,方才见你对此地颇为熟悉,应该不止是一般生意往来吧?”
张百忍听后,不禁笑道:“果真瞒不住将……咳咳、李兄……这微明观观主,正是在下远房族叔,道号微明子,自小入道出家。经道举、得文牒,出师后云游四海数年,颇有些名号,才于此处置观,创幽州微明派一脉。”
“既是出家之士……那又为何这道观内外不像求吉问卜之处……反倒更似是我杂行一般的生意场?”林欠听着李晟如是问到,心中也同有疑惑。道观布施生意在大唐各地也不算稀奇,却也没这般十足的市井烟火气息,全看不出仙家方外修道之影。
“李兄也应知晓,只因我族叔初任观主,且此观坐落城中坊巷间,就算观小派微也有上座、监斋等要供养,哪怕州府给户扶持,光靠那香客也是勉强维持……做这些小本生意,与人与己都是方便……想来李兄也不会不识变通吧。”经过张百忍这番解释,二人倒是心下明了了,之间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有一位道人入内回报道观主现在正在内堂会客,商谈要事,不便出来相见。
“可知观主所见何人?”张百忍这边茶已吃了两道了,心中有些不耐,故而出口向前来报讯的道士问到。
“这……武侯长应知晓,观中规矩,不可随意透露香客身份来历……若让监斋知晓了,那小道免不了要受重罚……”
“去你的!老子让你说,怕什么?我这武侯长是摆设吗?快快说来,本官还有要事儿,误了你担待不起!”张百忍一拍案几,骤然喝问,正吓了这道人一跳。
“……禀武侯长……是……是吉侍御史正在里面上香问卜……观主已交代外人不得打扰。”道人吞吞吐吐吐一阵后,才将事情说明。
“吉侍御史……不知是哪位上官到此……看来来得不巧,要李兄还需多侯一时。”待遣开了道士后,张百忍才抱拳道出歉意,毕竟自己许诺办事,现在却不见结果,这再油滑也有些挂不住脸面。
“无妨,稍许时间李某还是等得起,张兄不必挂怀,只是……”说到此处,话音渐低,似是想到了什么重要之处,“朝中侍御史虽不少,但吉姓的……莫非……莫非是吉温那厮!”
张百忍闻言,心中大惊,就算是自己这流外小官也听闻过“罗钳吉网”之凶名。那吉温为从六品侍御史,李晟居然不敬上官,蔑称其人,虽背后原因实在是耐人寻味,可立马出于好意提醒道:“李将军,小心隔墙有耳,莫要如此称呼上官……免被有心之人恶意传言。”说罢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门窗外,再回眼瞟了几下李晟身后的林欠。
“武侯长提醒的是……自家兄弟,李某还是放心的。”接着对林欠示意了一眼,着他附耳过来,交代道:“有劳师弟暂且回避一下,等会儿趁机去四下转转,打听一下虚实……若能探一下那吉侍御史的底更好。”
“小人得令。”林欠运气变声,装作粗声粗气的低沉嗓音应答后,便躬身拜退,出了门去。虽说不用待在房内拘谨呆立,可要他去内院探听那什么朝廷官员的消息,也想来不是轻松容易的事情,因此正心内纠结,该往哪处地方去,才能少惹事端,打发时间。这一愣神,不觉走出了前殿,见上香祷告之人鲜有,反倒是外面摊贩甚是闹热,年轻人心性比较好玩,也自是左顾右盼起来。
看着满目的琳琅物件,林欠正在兴头上,心里欢喜,但不一会儿就发现周身的男子都像是受了什么魔怔,眼睛都忍不住地不时向一个地方瞟去。待他看去,原是不远处两位女子刚下了牛车,正好向着道观而来。几名家丁排开道路后,驱前领路之人,头梳双垂髻,身穿淡紫翻领袍,作丫鬟婢子打扮样式,算是个清秀的丫头,但还不至于让人目光流连不返;而后面一道身影,头戴白绒胡帽,身着素白交领长袍,一袭小衿窄袖正好衬托其身姿高挑出众,再看其面容如脂似玉,原是一位熟识之人,以其容貌怪不得引得一众行人连连驻足、顾首望向,连林欠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