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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看着众人或敬或畏、或惊或疑的各彩神色纷涌而至,吉温本人倒是只莞尔一笑,内心平静如水。在宦海中浮沉多年,无论遇到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察言观色是他下意识惯养而成的,面不改色的功夫更是已练至不露痕迹。幸得他这份涵养功夫,否则在右相手下当差多年,就只凭借那酷吏凶名,树了不知多少政敌,哪里还能容他全身而退。
“庆绪侄儿,老夫闲来此处,一来诚心敬道求善,二来会晤微明观的张观主,多是私交而已,就不用如此排场了吧,呵呵呵。”看清场中的剑拔弩张的氛围还未散尽,吉温这番缓和的话语一出,多少圆了一下场。一边说着的同时,也微微侧身,将微明观主请到近侧,双方介绍一二。
林欠这时才随着退散的人群悄悄藏于远处,借此见到观主的庐山真面。只看其端是生得一副道骨仙风的好模样,略显清癯的面庞却满溢红润,修眉凤目、长须垂然,神采不凡;头戴莲花双叶冠,一身夺目的黄褐黄裙,道帔两袖宽大、蓬发作舞,颇有那昔日画圣笔下仙人当风的缥缈之韵。再顺道看了眼那李晟口中所道的吉温,却不知为何这貌似寻常无奇的一位中年男子,却给自己一股莫名的冰冷感;只是一时想不通这许多,暂且还是将视角专注于场内情势变化上。
“叔叔身为侍御史,兼任户部郎中,位重而权高,乃吾大唐栋梁之才,且又与家父深交,此番礼数自是当得起……待侄儿将此处之事处理妥当后,再陪同您去见家父。”见过礼后,安家众人并未因这小变化而忘记了方才发生的,如是说道,准备列阵动手。之前被隔在外围的郑家弟子,已趁势聚拢于郑末雪旁,一行人听完这句,心中皆是一紧。郑安更以身护住两位女子,下了决断,自己自小受家主栽培大恩,就算今日在此拼掉性命,也要助娘子杀出重围去……
“兵马使暂缓,且听老道人一言。”此时微明观主却先开了口,先是斜眼看了看郑家人的方向,然后用有些高深的语气对安庆绪说道:“今日尊驾叔侄再见,本是好事,不宜节外生技,当和气行事。方才老道与侍御史大人言谈中,偶得机缘卜了一卦,乃上坤下巽得升,利东北,是上上之像。正值此稳步高升之时,切莫因小事而晦了运气啊……”说罢,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对方。
“既是道长所说如此,庆绪,我们亦当得机缘、明进退才是。”阿史那承庆先前就已劝解,如今有人再起了头,自是顺势而言。
“早前已多时听闻人言微明观主高妙,已达至洞玄品境,乃得道高人。今日聆听一番良言教诲,让在下颇有良悟,果不愧‘洞玄’二字……也罢,便看在观主和温叔叔的面子上,请郑家娘子回去后,好生约束管教家中弟子,切莫同此次这般行事了。待过些时日,再来与娘子相见……众人听令,打道回府。”这一声令下后,也不待其余人反应,安庆绪和阿史那承庆分别上前,道别后左右伴着吉温,着军士前方开道,跨上马匹向着回程的大路上走去。安庆和凶欲未填,孙孝哲好斗无果,二人此时就算再不情愿就此罢休,也不敢多说半句,留下一眼贪婪和嫉恨后,便随着众人离开了。
大队人马去后,微明观主看郑家众人还心有余悸一般,便主动开口宽慰道:“施主受惊了。来者为客,老道人却未及招呼,有不周处特此告罪一二……敢问施主今日造访鄙观所谓何事?”
“观主客气了……小女子反而要敬谢观主出手搭救之事,待告知家父后,改日再登门送礼致谢……至于今日,乃是为郑家祝祷祈福之事而来的,特此想请观主现下在观中做个祈福法事,为我家中驱邪避凶。”
“娘子既然代表郑家诚心来求,老道本不应辞……”其实还未问候交谈之前,单从郑末雪的样貌气质、出行打扮,张观主对其身份已有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故而之前出言相助。“奈何今日观中另有要紧事安排,不方便外人进出,也恐准备不及了。若是郑家两位家主得空,贫道可择一吉日,再亲自登门拜访如何?”
“……这倒着实的不巧。本想着今日拜访完城中所有大小道观,以示小女子祈愿之诚心,可未曾想这一路多舛,看来弟子之愿是难以圆了了。”郑末雪这语气中透出的失落不甘,本是明媚的神态中则露出少许黯然自伤,看得围观之人心中不忍,多有想要为其上前求情的。
“你这老道好不知变通,我家娘子敬道之心如此殷切诚恳,你是眼瞎目盲,看不清楚吗?修道之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何况我们也不白来这一趟,这还有这么多礼物奉上,让我们进去求个好兆又能碍着你多少?”荃儿从方才的害怕中回过气来,这又恢复了直来直去的本性。只是任凭如何,张观主也半分不动,只有说到这礼物的时候,倒是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觉的兴趣之色,看似眼神来回打量思考,其实多数瞟向了那几副不轻的担子上,暗自盘算着什么。
“荃儿,不得无礼!观主先前出言,有恩于我们,区区薄礼也上不得台面,观主若方便,径直笑纳就是了……既然今日无缘,那就先容小女子请辞了。望得了大伯的允许后,改日再烦劳观主亲往郑家,做一场法事,为我家消灾解难才是。”郑末雪不客气地教训了荃儿一顿,如是说道后,让郑安和几名弟子将礼物挑于小道童前放下,便要领着各人离开。
“郑娘子慢走,敝观虽暂停乩鸾占卜之事……但老道亦可稍后在三清道尊前,为娘子家中先求寻个平安之符法,稍后一并送到。娘子自行先去他处办事便是了……”说罢,对着郑家人抱拳以示送客之礼。
“好,那小女子就代家父、大伯敬谢观主好意了。”还了一礼后,郑末雪接着再道:“万望观主莫要忘了我家之请,尽速赴约。就此告别……荃儿,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待一场风波消弭殆尽,微明观主领着小道士们,挑了礼物,关了正门返回观院。林欠此时从角落处慢慢走出,跟着四散而去的易换客,重新回到了观外的买卖集场中。如今正门一关,自不能正大光明的从此处翻入院墙,遂花了一会儿功夫,绕到了后门处寻路。
后院幽静且观小人稀,以林欠的轻身本事,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就躲开了一众值时的道士,三两下便穿过院落,来到了李、张二人所在的偏殿。倒也算是机缘巧合下的无心之得,没想到李晟交待所查之事,本全没打算出手,却让他恰巧撞见了那吉侍御史的出现,也算有个交代。至于背后的原由,明眼人都应该能看出,这事和安家人多半有脱不了的关系,届时让净武卫那一群丁卫自己查去就是。
正准备入内报告刚才所探得的消息,却感知到内里除了两位熟人的气息外,竟好似还有一人。林欠如此藏匿的本事,在未曾提前告知的情形下,悄然摸到了门外才隐隐察觉对方存在……若这人不是体虚气弱,那便是气息绵长的高手。
“没想成老道这小观也能被人惦记。何方贼子?竟敢白日于我观中偷听!”这一声传音恫吓让林欠不禁汗毛倒竖、心中惊诧。方才在观外只觉得这老道外表不凡,却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算他看走了眼,却没想到那房中功力高深的第三人,竟是微明观张观主。
正当林欠想要开门表明身份,一道拂尘已经挥舞至眼前。幸得他早有准备,但也险些着了道,忙翻身后仰、狼狈倒地,险险地避开了对方的进招试探。
“叔叔手下留情,此乃李兄随从,莫要伤了人才是。”此番失了先机,若没有随后出来的张百忍二人,林欠匆忙间面对对手的后招猛攻,少不了要吃上大亏。
“在下失责,未好生管教辖制下属,惊扰观主,望请饶恕他一二。”李晟也忙上前告罪,这才释了观主的误会,将几人重新领入了屋内商谈。
分宾主重新坐下后,林欠第一时间做足样子,站在一侧行礼拜道“小人不知礼数,多谢观主手下留情之恩。”
“方才也算是老道人轻慢,错怪李施主的下属为贼人,这才出手擒拿,也请两位施主勿要在心上记挂……还是说回正事,若如适才我这不争气的子侄所言,李施主所需是一场法事,去与那郑家结个善缘……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啊。”张百忍素日在其他人前还可趾高气昂一阵,可面对的族叔的数落却也只得乖乖受教,一点儿不敢多说什么。
李晟虽在意这道人与那吉温所谈之事,但也不敢在此间关键处不知轻重,忙点头拱手回应道:“望观主看在令侄面上出手相助,李某人必有答谢。”
“也算是机运,正好老道人答应了那郑家的姑娘此事,也不是不能为李公行个方便,只是……”张观主说到这处,便有意止住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张百忍。
“李兄,家叔的意思乃是……”张武侯长在得见其叔叔轻轻颌首示意后,才接着说道:“乃是他这处小观香火不旺,本望结上郑家的关系,靠这场法事得些花销已供日常支度……恐担负不了此事不成的代价,还要得罪那幽州武林有数的势力……叔叔,不知我说的是否合意?嘿嘿……唉哟!”还未笑完,便突如其来的被拂尘扫到面门,吃痛惨叫一声。
“哼!你这小子,白做了这些年武侯长,一点没个眼力劲儿……李施主也少怪这呆货的胡言乱语。”也不管呼疼的侄子,和一旁表情古怪的林欠,只直面李晟,捻了一下长须继续后话,“老道人只是想说,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本为郑家这一桩福祉请法,若老道答应了此事,便是掺入了外人之私心利欲……恐冲撞天和,于人于己不利啊……”
三人听闻此言,都心中一落。李、林二人自是以为这计划胎死腹中,功亏一篑,而张百忍更多是为自己这位族叔转了性子而不明所以。正在几人失望之情快要溢满面上时,又听闻话音响起,“只不过贫道还有一法……只消李施主再破费些,给小观供些油纸香烛钱。待吾今晚运启法门,念诵经咒护运,或可化解以外涉内之弊……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哈哈,我就说叔叔您老怎的换了遵则了,吓得本武侯长……唉哟!”见张百忍未及说完,又实实地吃了一下,哀嚎连天,林欠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幸得他还未忘了运气变声,若是被在场外人识破,兴许就不只是李晟的眼神告警了。
“李某明白了,观主所说,自然稍后派人准备……定让观主满意就是。”本以为是世外高人,没曾想却是个求取俗财的主,李晟自然语气中也多几分不顺和。
可那微明观主仿佛此事理所应当,对眼前的客人心绪毫不在意般继续顾自言语起来,“施主切记用心求愿者,勿随意告诉他人,因此事在场之人知晓就是……然世间事事,不敢说必有根果,若事情未竟全功,也望李施主平和看待。毕竟同处一地,大家和气生财才是正道……”如此云云漫说一番后,才又与李晟等商定起后面行事之细节……
待重新被小道童送出观来,时已至申近酉。虽说今日这一路办事不算太平,却也初见小成,李晟对张百忍所求也算答应了下来,表明之后将会吩咐净武卫中得力下属,明日派发下去助他查案。
“那下官先回去复命,静待李兄佳音……兄切勿忘却,下官的身家就全赖将军了。郑家之事若还有吩咐,随时着人告知一声,某家自当效力。”说罢,张百忍躬身拜一大礼,嘱托一二后,才告谢离去。
“如此算是先行解决一要事,只要安排好郑家的关系,我等至少能少些后顾之忧,放开手脚全力着眼于大计……”返程这一路上,师兄弟二人不断地交换着情报想法,待知晓了吉温与安家的关系后,李晟并未表示一丝意外,感谢了林欠探得的消息后,转而讲道:“一波未息,一波又起,幽州之事越发的浑浊不清……兵贵神速,我等尽快抓住时机,争取成事才行!”
“小弟心中总觉得那观主不简单,且见他言语中之意……似不会全力拳助兄长,应小心一些才是。”林欠较之多些心眼儿,虽然那道士一副“打秋风”的打算十分明显,但本就手下吃亏在前,没来由的对那位“洞玄”得道之士有那么一丝不信任。“这等贪财之辈,小弟见多了,万事都可以商量价钱,要留心别被他卖了还在帮其数钱……小弟心中有一计,若兄长同意,可作个两手准备才是……”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