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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射求仁直,己正而后发,张弓如月满,箭去若星华。
今次射礼大比,一是雄武军中军戏比试之盛举,其次亦作为燕射待客之礼节,故而安家各方调度不得怠慢。那通向主府的南北中轴大道,早于卯时三刻,便加强了守卫兵士数量。除却将史家此处驻扎的五百金狼军卫派出了大半,此时还多了一批装备更为精良,头戴虎面,杀气腾腾的披甲骑兵在此巡防。
看着方才让过的又一支队伍,站在道旁的公输桐心中甚为不喜。只因那些马军骑兵中有几人在看见其润净样貌后,皆抛出了挑眉弄眼的神情,少不了吆喝几声,甚至还有撮口吹哨。如此冶荡之举,她一个小姑娘自是怒从心起,可众目睽睽,也只好在同行的师兄劝阻下,权且忍气罢了,只得念叨一句:“若是他朝再遇,本姑娘绝不放过这些胡蛮子,定要捉来用那‘五缺之刑’好好招待!”
随行几人知她戏言,只是摇头苦笑,也不多答话,倒是李晟在观察一阵那队人马后,与马燧对视一眼,赞道:“这十数骑各个驾马稳健,进退有度,且都身形孔武有力,持长槊硬弩,跨良驹骏驵,具装齐整,显然是百里挑一的猛士,未曾想雄武城中还有此等卫队……莫非是……”
答雅生接过话来,说道:“李护卫眼光独到,此队乃从属开国公亲卫,雄武军中与那‘同罗精骑’共列首席,号称一可当十的‘巴尔思曳落河’军。虽仅八千之数,但可胜百万雄兵之威啊,若真要相比,连那‘陌刀军’亦要让其三分。”
在场好几位都是有底子的高手,自然能掂量估摸出那些位骑手的身手功夫也就顶多初成境界。但军阵打仗非同江湖比斗,若真是冲杀起来,这几人也势必难以正面抵挡,心下也各有思量计较起来,只余公输桐边走边嘲笑道:“我看这些人功夫也好不到哪儿去,比起那‘十六卫’中‘骁、武、威’卫等,什么阿巴阿曳的,单这名字就差了气势、远落了下风……”
“……这‘巴尔思曳落河’是突厥语,译作汉话便可称之为虎贲猛士,倒也合情合理,不是什么阿爸阿爷的……”马三郎出身幽州经略军使府中,对那军伍之事也算熟悉,不自觉地道明语意,出言点破谬处。
“哼,连本姑娘都能三拳两脚收拾的少爷,没想到还有如此见识,佩服佩服……”在场中人确属马燧功夫最低,公输桐自然不愿遭手下败将数落。
“那我这公子护卫能为主擒敌,倒也能成一桩美谈,待回府后请家主多给点儿赏赐才行,嘿嘿……”林欠入戏讲究,见“少主”受辱,也做样出言回击。
眼看斗嘴之势将起,答雅生忙出言阻止:“咳咳咳……莫要多言,在此处空费唇舌又有何用?另为避免节外生枝,还请公输娘子遮住面容才好……”
事有轻重缓急之别,人有亲疏远近之分。见师兄金森从包裹中取出的绢巾,主动递来,公输桐不好拒绝,只得接过系于面上,随着众人继续向北行去。这番倒是没再生事端,走了约半个时辰,终顺利抵达那城北主府主楼所在。
“……我观之这府衙内城依山傍势而建,延展开来,力厚重而轻舒,外质朴而实华,虽像是出自行家手笔,却与我天工门法式不同……”金森虽为武关弟子,可闲暇耳濡目染,也通晓些筑术,算几人中对营造制式最为熟悉之人。见他抬头再看府内院那拔地参天的高塔后,接着思索道:“那高逾十丈的青砖塔楼颇为有方,却以六层建构,不缺一为奇,非合我宗门所习啊……”见他单单立于那红墙黑瓦外查看,便初识端倪,让天工门几人心中皆又对先前所说再生疑窦。
“咳咳,金兄疑问,恕在下才疏学浅,无法解答。在下所晓已如实告知,并无虚言……请四位朋友在此稍候片刻,让我对马家公子嘱咐几句,再随同几位往旁门别处打探……”语罢,领着马燧“主仆”三人向正门处靠近了些,方悄声说道:“此番紧迫,长话短说。雅生虽不随同三位兄弟入内,但亦如先前所说,早在外安排好接应。一旦事成,请李、林二位点燃爆竹传信,城内各处必有动乱。三郎定置身事外、安坐席间,二位则立刻寻机脱身,勿要迟疑,切记、切记……”
“那师兄眼前之芒刺,何解?”李晟看着公输桐等警戒的神色,放心不下,遂出言多问一句,待听得答雅生回以“自有脱身之法”,这才稍微宽心。紧着三言两语交代一会儿,三人当即束带正冠,插手行礼拜别,目送这位领路人与天工门一行向东离去。
也顾不得别离之感,马三郎转过身去,往怀中一探,摸出了早已备好的请柬文书交予李晟,对上门前迎候的仆人唱道:“幽州经略军使府马家三公子,应约前来观礼。”
接过文书,待多番仔细查验无误后,仆人露出笑脸,将三人迎入了府院内,径直向着校场方向而去。林欠当下留心,且看这高墙广夏,崇阁硕檐,环抱校场四方,想来内中必然布局甚繁,萦行复道众多,易藏躲而难逃脱,只此半日恐不足以摸清里面路数……
走过青石道后,面前更见开阔,便是厚土夯地的广场。此间备礼早已办齐,正中见一搭好的木架宽台,想可纵观全场。西侧隐约可见弓、箭、筹等器具陈设妥当,对面有靶数个,形制不一,另各有宾客或小聚交谈,或四处观望,更有多数已去往那台上安排宴会处停歇。
三人并未驻足,紧随着仆人到席间寻得位置,马燧落座,林、李二人面上为仆,只得立于其后,安静等待。就这样过了大半时辰,宾客才渐渐齐整入场。
林欠于众宾客之中,先是望见郑家两位家主协同一双子女前来。两名宗师派头不俗,却也只为其次,主要全赖那郑家娘子容貌非凡,就算今日戴上一层轻纱也难掩其美貌,故而引得众人注目。只是若从近处瞧去,可察觉郑末雪眼角微红,少了几分神采,略显疲惫,也不知是因何缘故。
而后一众白衣鲜明入目,拉回了林欠的注意,自是卢方率众到场,剑老卢守亭也在近侧看护卢纶。卢氏主仆皆察觉到林、李二人的目光,只微微点头,不做声张,便向着在前方恭迎的金刀铁剑而去,开始寒暄问候起来。
“这郑家两位家主也就在小弟这后生面前逞些能耐,面对名列‘十武’的高人,亦不够看得很……”林欠看着双方宗师会见,主客立分,想着先前自己接连在对方手下吃亏,心中不禁滋生几分暗喜,出口几句妄言。
“哎,再怎么说也是一方正道前辈,更曾为师弟旧主,嘴下留德才是……”
听得李晟教训,林欠还想再调笑几句,却见场中卢方突然转头过去,看向正门处,似感应到什么动静,神色倏然一正。身旁的两位郑家家主稍显讶然,不一会儿似先后察觉到一些怪状,也都同样望向正进门来的队伍。
三位宗师的所觉,旁近之人也不敢多说多问,只能静待下文。就见才踏上校场者,护卫外在的多为身着泛金步兵甲胄,头戴狼面兜鍪的高大士兵,与先前所见金狼军士同一打扮,而中间拱卫之人,意气风发,自是史家二位郎君。
见史大郎似也看到卢、郑两家,忙带头上前拜会。双方照面相谈,无甚怪异之举,可三位宗师早于暗地里留心起紧随史朝清身后的几名长袍掩面的仆从。其中尤其以那位身形微躬,气息忽强忽弱的老者,连金刀铁剑亦难以准确把握;独隐云庄主气机外放时,感应其看似年老力衰之身,内怀阴阳同调,天地造化的本事,比之郑家二主又高明几筹,自是一位让人无法忽视的宗师驾临。
“也不曾听闻史家何时有这样一位宗师坐镇……看来此番各家底蕴尽数显露,到时吉凶难料,应否知会郑家兄弟,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卢方一人虽不惧对方,可随行还有不通武学的侄儿,就算有剑老护卫,亦存力有不逮之时……于是在一同登台的途中,对着郑风生兄弟二人传音入密,暗暗嘱托起来。
随史家入场的神秘老者,自是前几日入住金狼军卫府的鬼谷老祖。见一行人入了座,他和康三郎悄然后退,见四下人少,这才细声传与自己弟子道:“哼哼……今次射礼算是热闹了,没想号称白道顶尖儿的宗师亲自入局,你家大人倒是有面……若非为了你小子,加之老祖年迈,不然真想当场划出道,与他交过手来,看当年‘三家合宗’的卢氏绝学,现还剩了几成。”
康三郎一边回谢称是,一边也不由得多看几眼师尊提及的响当当的人物。而后正准备打量一番其余宾客状貌时,却不知为何眉间一跳,独在对面一名其貌不扬的汉子那方注视一阵后,向着师尊悄声问道:“师父,不知是否徒儿感应出了岔子,总觉得那人气机似有古怪……”这一边俱实以告,一边指出林欠所在。
老祖也不含糊,旋即将‘鬼目灵视’之气聚汇,以目力射向林少,一探究竟。
这下可害苦了林欠,只因以他的境界,并未能察觉老祖的根底,突然面对宗师气机相迫,差点儿慌了手脚,一把跌坐木台上,惊动了周围。也是全赖他其灵觉过人,先前心中一动,于偶然间觉察到康三郎所修气机极诡,便好奇一探。结果被对方发现后,慌张之下只能定神镇心,收敛起一身功法气息,佯装无事。
虽遭凌冽目光审视好一阵,如坠火炙幻境,心神倍感煎熬,幸得林少提前防备,再加易容面外,相隔十余步距离下不见气色神态古怪,因而老祖并未发现各中异样。此时响动传来,观那处好几人上前查看究竟,也就收回了目光,对着康三郎传音道:“……不过是一次等境界的小辈,多是谁家护卫仆从出门,未见过世面,不足老祖留心,交给你小子自己解决……与其关心这些琐碎,不如为为师找个地方歇脚坐坐。这一把年纪,经不起久立折腾……”
康三郎虽心中存异,见师尊已如此开口,也不多纠缠下去。对方既然只与自己境界相当,确是无需宗师出手。他鬼谷功法独步天下,且同等境界下常能聚天时地利,引四象变化,胜对手一筹,因此亦有了底气,未曾细究。
林欠这边赶忙起身站稳,待谢过众人关心后,立马老实安静下来,不再左顾右盼。已隐约察觉对方境界不凡,自是不敢多生是非,只得更加小心隐藏身形。
就在这般怀揣不安的等待中,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场中众人闻听一声擂鼓鸣响从台下传来,身着圆领锦袍的几名司射、有司登台入场,齐齐高声唱道:“时正大吉,利会宾客,诸司诸卫,领职尽责,定当同心共力,以助礼成!违命者,遵明公严令,当以军法从事,定惩不饶!”
“诺!诺!诺!”校场之中,雄武军下属闻言皆齐声高呼回应,声势鼎沸,如钟鼓鸣于耳畔,未经沙场磨砺的宾客,十之有八九心中一震,久久不能平复。
待到场地布置完毕,侍射、获者按部就位,一名身着青色窄袖袍衫的人儿小步蹀躞来到主座前方,待面向宾客,却才看清是位年纪似不满双十的高瘦男子,长面细眼,虽身子骨有些柔弱状样,可那一股掩不住的伶俐劲儿,让人不禁高看一眼……只是当他用略显阴柔的语气朗声宣道:“司射官李猪儿这厢行礼,见过各位贵客!吉时已到,恭请军中诸将入席!”在场多人便知其宦官身份,更有那明白人已打探清楚,这位正是那传闻中极受开国公信任的内侍首领。
随着李猪儿退至一旁,伴着旌旗呼风、擂鼓震天之音,雄武军诸位将领开始悉数登场,无不穿着甲胄,整装入座。方才队伍中不乏身形彪悍,气势威猛如孙孝哲之类的骁勇猛士,亦不缺阿史那承庆这样别有一番异域风流的儒雅将领,如此人才鼎盛气象,却又皆不如最后入场之三位博人注目。
先看那领头开路者,观之年过而立,身形七尺开外,雄浑魁梧,外着精炼狮猁明光铠,手持熟钢兽首丈八矛,黄面赤须,虎步生风,绝对是勇力过人,一骑当千的沙场悍将。居中二人,一文一武,分作襕衫长衣和光要甲胄装束。那文士还手中一路扇着一柄黑翎羽扇,与他那青素外衣、白面玉冠一比,分外显眼。而最后一人那狼盔金甲下,是一张老成的胡族样貌,棕发褐肤,深目高鼻,气派不俗,可惜相较其余两位,仪表平平,但场中并无人敢因此小瞧于他……这三人直坐于席间上首,毗邻卢方等一家代表,显然身份不同寻常。
“坐于首席这位便是史家二位公子的父亲,金狼军统领,平卢军兵马使史公……”康三郎心细,逐一为师父介绍起这几人身份,“持羽扇者是掌书记使高尚,行军打仗、安邦立国颇有些谋断。至于赤须将士……”
“那赤须将士应就是你雄武军各将中第一高手……统帅八千‘巴尔思曳落河’,号称‘小方来’的李归仁那小子吧……嘿嘿、可惜、可惜了他空入了一身宗师本事,却似得法不正,无名师指导,今后难再精进……”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