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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参独自寻马去后,在场除去束手就范的那名贼人,只剩这一双孤男寡女,相顾无言,于林间听风,却是一时进退不界,气氛渐渐尴尬起来。
林欠心中正盘算着是否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问个姑娘身体安好也行,但又不知如何转念想到此女惹出一众强梁来抢,受连累者众,莫不是以前志怪奇谭说的什么狐媚妖精,专祸害男儿……于是挠着头,面色古怪地端量着此女。
那女子盘坐地上,调息间,见不远处的汉子如此神情,也是心中一奇。楞头武夫她往日见得多了,虽也有不少识得自己容貌后,话都说不利索的,可这人似乎非是如此情况,更像是在对自己品头论足一般……因而难免好奇,主动搭话道:“这位……壮士,感谢仗义出手之情,小女子若得脱困,定予以厚报。”
“……受人之命而已,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待岑公回来时,娘子再谢他不迟。”虽隔着面巾,林欠也听得她此时语气婉弱,念其伤痛在身,是不是自己太过多心而已……于是稍整心态,合手抱拳,应答起来。
“壮士过谦了……不知能否相告二位姓名来历,可让小女子铭记心中。从今之后,早晚祈告上苍,保佑二位一生平安顺遂。”
林欠见她诚恳询问,倒也未曾设防多想,报道:“……岑公现乃是安西四镇节度使幕府掌书记,单名一个参字,姑娘应劳记下,待安顿下来,可再还报恩情。至于区区小可,只是充作一名随行护卫,贱名上林下欠,不记也罢。”
林少如实相告,女子起初倒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想着南下安生后,定要郑重回报二位恩公。却当听闻他“上林下欠”的名号,默念了两遍后,眉间一拧,幸而有面巾遮掩,才未被对面瞧去一脸的吃惊模状。
生怕对方有所察觉,女子忙敛起自己仓惶的神态,装出淡然无波的样子。接着反复出声念了几次“林欠”,挤出几声玩笑,问道:“呵呵呵……小女子冒昧了……壮士这名字起得有些古怪,怎听得像是欠了谁家的债一样?天下间怎有父母取得这样的名来,不恐误了自家孩儿一生?”
林少则未听出话里言外之意,只又检查了一下旁边那贼人的情况,似不欲过多解释此事细节,有一句没一句地回道:“姑娘说笑了……岂不闻‘穷家贱名养,能得三岁长。’这尚不知父母亲族何在,故而只能讨个诨号应付,不至于让人连个名声都叫不出,哈哈哈……”
“原是有如此隐情……小女子失言,壮士饶恕,勿要多心……不知壮士何方出生,可曾寻过家人?若蒙不弃,我在此地倒有些熟识的门路,可助壮士多方查找。”那女子换过话来,以退为进,继续打听,似对林欠身份大感兴趣。
林大郎想她一个姑娘家,被人驱赶得四下逃命,若真有可靠的门道,何以落得如此下场,也就自当听了戏言,说道:“……小人亦在这河北道府上住过些时日,随岑公寻了多时,也算熟知这片北疆。至今仍然未见亲族下落,想来非是出生此地,就不再劳烦娘子了……”
当此女再想细追下去时,闻得一声嘶鸣,蹄声传近,见岑参已带回两匹坐骑,正是那黑旋风见到主人,欢快啼叫。几人收拾一番,林欠抚了抚爱马,先将那女子扶上马鞍坐定,再将所留的活口缚于岑参马后,遂牵起缰绳,踏上归程……
一路再无话,个人自有思量,却是由于徒步而行,走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又看见马关乡道口。守在乡外观望的斥候见二人回归,忙迎接上前,接过缰绳后,对着岑参禀道:“得见岑公,林护卫平安归来,甚好!甚好!众兄弟已到齐,正于乡东头庙门外整顿候令……”
“幸苦众弟兄了。先休息一阵,顺道将此强梁也关押下去,严加审讯,若得有用消息,再速速报上。”卸下马后贼子,交予手下,岑参重新上马领前,带着林欠二人去往乡长住处,准备了这一桩事故。
三人两马继续前行,怪那娘子惹眼,这一路穿乡过户,引得一众乡民注视。本有那些个年轻汉子,见她归来,正想上前嘘寒问暖一番,可不是被乡中妇女老人拦下,便是因对上林欠眼中寒意,心有怯怯,终未上前。
待来到乡长家中,正好见收留女子的老妪也在场,便屏退一众想要凑热闹的好事之人,几人才得闲私下谈了一阵,交代过了事情经历。
这时岑参自以官家身份主持道:“虽事由姑娘而起,以致连累乡民,但实乃这伙贼人可恶至极,望乡长多多体谅……岑某此次奉命协力讨贼,本想招募些乡勇,只是现下观之,为防再遭强人来犯,还是留下护卫本乡更佳……只请长老再筹集粮草,派三两精壮担负随行,得助我等讨贼有功,还你一方平安,可好?”
见不用征召青壮离乡,乡长自是欣喜,正准备叫人吩咐下去时,那女子忙起身开口:“老人家且慢,劳烦请多备下些干粮予我带走。”说着取下双耳耳坠,再从怀中摸出些散钱,合作一处递上,言道:“这对足银镶瑛的坠儿也值些银钱,除去方才所说粮草,再请帮我备上一匹好马。余下的,则送于二位,以告谢几日来之照顾……”
乡长一愣,倒不知道接是不接这财物。近旁的老妇人见此,则出声问道:“孩子,你这是怎的意思?看你有伤在身……不如休息三两日,再走不迟?”
“已叨扰多时,再留下来只能给二位多添麻烦……且说此等屈辱本姑娘要亲自奉还才算!我亦还有两名同伴陷入敌手,无论生死,正需解救出来……请岑公同意我随行左右,想来我这一手剑法,应不至于拖了后腿。”
念她虽是女儿身,这番话倒也英气逼人,不让须眉。只是岑参非因此说词愿带她一同上路,若任她一人行动,实在无法照拂,不如随队,还可看护到位……故而对着乡长吩咐道:“如此也好,就依姑娘所说的,让她一同上路,到时也算给赵兄弟一个交代了,免他整日担心苦思。哈哈哈……”
打趣一番后,将明日出发之事安排妥当,各人这才散去。林欠二人赶往乡东头,随队休整,待明日一大早,便即刻赶往抱犊关地界,与赵延嗣汇合。
按理说白日这一闹,当夜合该无事了。众军士各自寻个舒服地方,简单搭起营帐,合衣将就一晚。哪知睡到半夜,林少半梦半醒,气机内循外放,感应到有人悄声靠近这方。当下凝神细听,觉察此人脚步轻盈,像是个练家子,只是轻身本事不算高明,若真有人来找他麻烦,也未免过于儿戏……
待这人近到身侧,也未曾惊动伤害一人。林欠未感杀机,因此半分不动,只是暗自蓄力留心,想看他到底要作甚好戏。直待隐隐感到身影似呆在近处,查看了一番,未有举动,却是一息后平地惊雷,陡然生变,将一根三尺长短的棍子刺出,直点林欠身上几处要穴。
林大郎这哪还定得住,忙侧身一滚,闪过攻势。再顺势起身间,也不多话,运掌而出,使着看家擒拿招数,想要快速擒下此人。只是忽一近身,先袭来的非是什么暗器长兵,倒闻得一阵香风扑鼻,清新雅致,让他片刻间也心神一动。
这似曾相识的女儿香,正是今日救下的女子身上所带,此人身份不言自明。林欠心中暗怒,想到:“这妮子真是恩将仇报!不趁势把你办了,传出去,还道是本少爷无能!”手下却又留了两分力道,只是有心耍起无赖,专往那羞处攻去。
那女子见此,忙运棒护住周身,鼓劲挥打,想要将对方的恼人招数格在三尺之外。可她伤势未愈,兼之林欠身法灵敏,三转两绕之下,借着夜色,未过十招,便惊觉胸口一紧,已被爪中膺窗、天池二穴。虽羞怒交加,但霎时气劲攻遍全身,内息一滞,连告饶喊叫之声都未发出,就倒在林欠怀中。
温香软玉在前,林少虽不说正人君子,也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听其“嘿嘿”一笑,戏道:“没想到长夜漫漫,佳人无心睡眠,主动前来恩泽本少爷。这秀色满怀,岂有不享用之理?先让本少爷收些利头……”说着双爪毫不规矩,来回抹了几把,入手尽是绵软酥弹,说不出的滑腻。
这占得大好便宜时,陡觉怀内娇躯止不住地颤栗,细听还有呜咽声传来,一下便浇灭了林大郎的玩心欲火。可是他戏做全套,又嬉笑道:“哭便哭吧,这美人落泪的模样,正好让少爷好生欣赏一番……”接着将女子安放在地,取过火折子,点起一把干草后,照着其面容细看。
谁知刚看清对方未带面巾的真容后,就差点没将手中火引等物什全甩将出去。只听林欠哀叫一声:“二……二娘子,怎么是你?”再看地上佳人,梨花带雨,却只能怒视上方,不禁让人想起当日在郑家所见二姑娘,正是这般怜人模样。
所谓马陷淤泥,进退两难。若当下放了她,定是今晚惹出是非,不依不饶起来;若不放她,待明日上头问到,更是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
只是无需等到天明,方才林少那一叫,早已惊动了旁边帐中的岑参。见他快步过来,正遇林欠举着火光,似为什么事情烦恼。再看那边地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人,像极了白天的女子……虽说初时不信,也难免他面沉如水,已想着此事若真,该怎么替净武卫收拾了这奸淫害命,败坏门风的恶人。
林欠未想到这上官是何看法,但见他面色不喜,心念着瞒是瞒不过了,只得赶忙上前先解释起来。除却自己毛手毛脚的一段未说,全只把今晚之事当作遭遇偷袭,保命反击而已。
岑参听到此处,先为此女身份暗吓一跳,至于其余种种繁琐,既未有清白性命之害,他倒没过多关心。毕竟河北道府全境,现都为此女调兵遣将,明察暗访之时,她如何到的此处,又是因何要在半夜偷袭救命之人,甚是可疑……
等到打发那一众想要看稀奇事儿的军士后,岑参先命林欠为郑末雪解了穴道,再想展开问询不迟。只是方能动身的刹那,郑家娘子泪眼一抹,当即抽出宝剑,要让林欠领教领教家传剑法。
岑参见此赶忙拦阻,厉声喝止道:“郑姑娘且住!有什么恩怨,待大家把话说开,再计较不迟!若林兄弟有什么开罪的地方,若让我查实,也当为你做主,定不轻饶他!”
“他……他做的……那龌龊……下流事儿……我……哪儿说得出口……怎能便宜放过他!”这半是哭腔,半是支吾的话语,让岑参也软下些心来,狠狠瞪了自己这便宜护卫一眼,以示不满。
“岑公明鉴……她夜里杀人,小子为求自保,只能下重手。这打起来又无暇分清男女,故而冲撞了她身子,但也罪不至此吧……”说着面向郑末雪躬身施了一礼,再道:“再说小子于郑家校场和微明观外,两番以飞石搭救,也算有恩于娘子,不知这三次恩情,可否让娘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郑末雪听闻此言,倒没显出出乎意外之色。原是她先前就从名字觉察蹊跷,再经过这前言后语一合,不难知悉林欠身份。这背过身去整理了一番姿容,才又嗔道:“总算承认下了……果然是你这叛出师门的祸害!在我郑家惹出事端,又到此发瘟,也不知官家为何收留这贼子……请岑公速将他交回我家惩处!”
岑参此时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先之情况,恐怕也和李晟相关,他虽不知详细,猜到大致不难。故而隐去关键未说,将林欠原先就是朝廷密卫,伏底郑家也是听命于人,以及如今归属自己麾下等事情解释了个大概。
见这小娘子还未想得通透,只得再劝解一句道:“姑娘若此时将我这护卫惩处,先不说断我一大臂助,于讨贼军士,受累乡民该如何交代?再者说,娘子友人还深陷险地囹圄,不如由林护卫戴罪立功,助你救人,岂不更好?”
郑家娘子也是明事理的人物,只是受此侮辱,一时拉不下脸来。倒是自己那丫鬟和护卫之事,确实需要人手帮忙……思虑半晌,终恨了林欠一眼,喝道:“看在岑公面子上,先饶过你这次……待救出荃儿他们,届时当收拾你这小贼!”说罢只朝岑参简单拱了拱手,便毫不客气地甩袖转身,飞也似地远离此“伤心”之地……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