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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寻常切磋,哪知岳峰这面倏尔杀红了眼,忽入不死不休之局。楚大郎既不能全力施为,又不能坐以待毙,一时束手束脚,进退两难。全赖场边还有一人,为段怀皎等观战解招时,亦留心变故突生,见势不对,立马身随心走,闯入二人交锋之中。就见这王道人先轻挥袍袖,拂送楚歌撤招力道,再凝神挽动拂尘,灌劲其中,如钢钉铁伞张开,一挡一架,一推一送间,化解岳家少爷杀气狂乱的霸道招数。
“无量福寿天尊……岳小友,同道中人,比武切磋点到即止,仍不失和气收场。你方才先动杀心,虽有自保之意,但为这一场闲试妄图人性命,实不应该……你二人所表现出的修为相差无几……可惜胜败常在一念间。楚小友心性收放自如,更加游刃有余,故而贫道认为此番比试至此,楚小友胜出。”
看出岳峰面露不服之色,似还想争辩什么时,王十二稍稍向前挺立,一摆拂尘道:“贫道念在你年少修为难得,且出身正道名门,故出言提点……望小友好自为之,毕竟一时成败非决生死,莫放在心上……”
段怀皎见岳家儿郎仿佛还未通达,此时主动出言设计,气氛一转,圆场道:“……若岳少侠还欲与楚家兄弟一争高下,届时可在明年年初五年一度的武林盟会上再与楚兄弟比试一番便是……鄙人相信凭借楚兄弟如此身手,不会不在净武卫送选年轻好手的名单之内吧。你二人届时当着天下俊杰之面,一争长短,岂不快哉?嘿嘿嘿嘿……”
“……姓楚的,本公子算记住你了,明年群英聚会时,既然逢此武林盛事,我俩当真刀真剑,全力以赴,痛快斗上他百合来!你可千万别爽约了!”岳峰闻得计策,心中虽不愿按段怀皎所说办事,但仍不得不同意此法可行……遂说完上句场面话后,先对着皇甫翎微笑抱拳道:“皇甫娘子且等岳某回去苦练,明年与他再战过分明,赢得娘子芳心!”
这番大胆明示,虽弄得皇甫翎又羞又气,尚算个磊落敢言的汉子。随后岳峰又记了楚歌一眼,这才先后向段瓘、段怀皎父子抱拳,说道:“……这局武试算段公子过了。还有一局文试,将由姜家表姐亲自考你……段公子这次总不会再打什么找人替手的算盘了吧?若无其他推脱,我这就去请姜家表姐入内。”
二话不说,岳峰转身便迈步而去。出于礼数,众人也先后随着岳少往前门迎去,行不到几步,就见白衣缓缓飘至,两名女侍随着姜文心来到跟前,向着岳峰问询武试结果。已相互见过的众人纷纷施礼招呼,王十二初识这女娃,也对其婉约的气质暗暗称道,连夸那窝囊侄子福气,倒只有段怀皎伫立当场,呆头痴眼,全没了平日足智多谋,临机应变的神气,双眼看了前方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姜文心虽也未曾见过这只许有婚约的未婚夫婿,可放眼在场的陌生之士,望形观气,也就这呆头愣神的“痴儿”有些似书生公子打扮……再见二十上下年纪,这般细节面貌,与段家伯伯容貌有五分相似,自不难猜出其身份。
相比之前楚歌欣赏注目居多,段三郎目光深意难测,姜家娘子陡然面对,也不知当如何回应,只得先向着表弟身侧靠了过去。段瓘见三儿这没出息的样子,不禁又怒其不争,火上心头喝道:“夯货,愣在那处作甚,还不快上前给姜家侄女行礼赔罪!”
一番当头棒喝下,段怀皎自知失礼,忙上前连道数个“原谅”,欲缓解尴尬,却也抵不过岳峰讥讽一句:“哈哈哈……表姐,你看这憨傻模样,哪配得上你……先前还欲与我称兄道弟的,简直痴心妄想。快出个难题,让他丢脸,也让他段家称称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都输了武试还在这里无礼?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长进。你若再放恣,小心表姐记下,到叔母和姨婆那儿给你一五一十的讲个明白,看她们怎么罚你!”看着自家公子被训,两名女侍女也掩嘴轻笑起来,岳家上下无人不晓得家中长辈都对这乖巧的表姑娘喜爱有加,如自家女儿一般,故而全不怕看似文弱的女子在少主面前吃亏。
“我又不是输给那段怀皎的……只是势比人强,勉为其难让那姓楚的一招半式,若咱家长辈在场,也不会让人讨了便宜去……”岳峰七分真、三分假地讲了一通,话有别指,场中见证人闻之,未想跟他多有计较罢了。倒是王十二听到岳家来人,忙有意问道:“……不知姜家娘子口中长辈是岳氏哪位?现在何处?王某人当亲往拜见才是……”
此时段县令扯了一把段怀皎,让他也主动上前,向对方家中长老表明心迹,软语相求下,或者可免去些麻烦争端。可惜姜文心似知他们心意,忙微微道福,轻声解释:“非小女子不愿告知前辈实情……叔母本就少见客人,此次为的是接回善家姨婆,才来朝邑县一趟……恐要叫段伯父失望了。那善家姨婆还让文心转达诸位,他日若念她手艺,可得空往山阳一叙,再为段伯父备上粗茶淡饭,以作招待……”
“……怪不得那日宴上善姨单独提点三郎,原来背后与岳家、姜家还有这样一层渊源……既如此,段伯伯也不见外,就大胆直言了。敢问贤侄女准备出何样题目考较三郎?”
“……世伯有问,文心必知无不言……久闻段家三公子才智过人,县中多有传颂。姜家女少见世面、不知高低,就同段三公子做个简单的谜题游戏……早前在家识字,偶得私教先生传授一阕小词解闷,说内含一谜,文心思虑多时亦不通其中奥妙,故而以此请教段三公子……若公子能解出词中玄机,文心可代表家中长辈,对先前之事一笔勾销。”
姜家娘子一番话直勾起段怀皎兴趣,连楚歌等虽不以聪明才智见长者,都不禁对此次才学比试大感兴趣。至于什么“私教先生传授”的说辞,连皇甫翎都未尽信,因此在场众人皆洗耳恭听候着,欲看这蕙质兰心的女子是将拿出何等题目来难为段三……
“文心献丑了,就请三公子细听上阕词中深意……”说着姜家娘子清了清嗓,上前半步,细声念唱道:“……断弦音哑,不侍红颜老,郎儿薄幸。时竞群芳愁怨长,可怜命途怀伤,良辰孤饮霜江。邀君入幕几重山,人倦垂泪不甘。悔忆情思纷纷起,再难独品相思细,昏晓愈凄凄,恻叹目枕珠玑……”
女音婉娩,众人似沉浸云软雾绵里,不觉间便听她唱到了上阕曲终。楚歌虽无法细品字里行间之游戏深意,却也大概能附庸风雅一番,听晓一二这女子哀婉愁肠,遂禁不住率先拍手叫好,又惹来皇甫翎好几句喝止……
“……俗句而已,耐不得诸位倾听……不知词中字句段三公子是否记得仔细无误?若有未听明白处,小女子可再吟诵一遍。”姜家娘子仿佛故意激段怀皎死记,却是漏算这段三郎除却耳聪目明,记忆更强胜她几许,只听上一遍,便已将方才唱词一字不纳,牢记心中,更是将她姜文心的一颦一笑,连同朱泪红痣,深刻脑海里。
虽是字里行间之意好解,无非女子感叹遇人不淑,深受情思之苦痛,且所言暗指他段怀皎薄幸负心……但若说这简单会意就是谜底,他段三第一个就不会相信。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未看出眉目,这才先装作未曾记牢,让姜文心又轻诵一遍,认真体味。
待第二遍唱罢,见段三郎沉思不语,岳峰也没管自己听没听懂谜题,站在表姐身旁挤眉弄眼,笑道:“呵呵呵……你这比武自称无缚鸡之力,比文连我表姐昨日草草所写那一斗之才都及不上,还妄想与我家结亲,哈哈哈……”
段三郎好似没听见话般,无悲无怒,独自深思好一阵。此时他脑中思如泉涌,试过各式藏头隐语,里话杂文,拆连字句后,仍旧无果,故而越发渐入心无旁骛之境。连先前尚有些小看他的姜文心见此,也不由地浅浅一笑,生出些许赞赏。
近两刻后,段怀皎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姜家女儿,眼神精明烁动,感叹道:“……娘子果真不负‘文心’之名,藏得住这般巧思,让段某佩服……”说着叉手行一大礼,续言道:“……这题着实是让人费解,似乎言之未尽,莫非还另有玄机?若段三所言不错,还请娘子高抬贵手,明示下阕题窍关键。”
“……既如此,请段公子听明,题窍只此四字——‘藏音于首’。文心别无他话,莫再复问,不然倒自降了才气身份……”姜家娘子稍稍拦下还想讥讽对面一顿的表兄弟,算是三分心软,七分期许,因此给出提示。
“唉……少时只知争勇斗狠,在军中打打杀杀……虽不是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但当了多年的老粗,想要沾一些文化气都摸不上边……今日见段三郎和姜家娘子文试,言辞交锋激烈,不下于拳脚兵器相斗……段县令家三位公子都是有用之才,足见县令学识亦是深厚……李某佩服、佩服。”
“李将军哪里话,老朽惭愧……但愿三郎能走上正道,修身立业,段某亦有荣焉……”旁人道他谦虚,只有段瓘心知这三儿的学识早高于自己,此话也算流露一番真情实意。
转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段怀皎于独自沉思中数次神色转变,或愁云深锁,或喜上眉梢,最后掩不住地神采飞扬……莫说极善察颜观色的姜文心,场外余者也似乎觉得段三公子已想了个通透,皆既是紧张,又是期待地等着他揭开谜底。
“……小生不知对也不对,且厚着脸面,试上一试这下阕,请娘子品鉴、品鉴……”段三郎说着,顺了顺袍袖,对着姜家娘子抱拳唱道:“……琴瑟和鸣处,还酬知己,抒怀纵意。望月天明无心眠,友朋席间散尽,沽酒独酌神醒。演罢闲醉戏,酿涩食凉,乌灯渐熄。缘起何时方重聚,朱面花容空逝去,谅也交心合衾。”
段三唱诵雄昂洒脱,别有风味,楚歌听来似懂非懂,却也一阵有趣,故而同样不吝送上掌声。上阕若说是女子怨情私语道心绪,下阕就是男儿独饮千杯醉消愁,意蕴相对,且对方真以词藏音,相合作答,着实让姜家娘子心中惊喜,未曾想到能遇此知己,就算二人未有文定之约,他日相逢,以文会友也是平生乐事……故而思忖片刻,掩面应道:“三公子果真不负才学盛名……文心先前确有刁难之意,在此望段家叔叔见谅……既然三公子已算答出文心的题目,文心自当按先前约定,作主将双方先前误会一笔勾销……”
岳峰闻言还想再替表姐出头几句,却也被当事人拦下,将其打发回去将情况传话给岳家长辈。段瓘见此,忙上前问道:“此事平安告一段落,实是可喜可贺……贤侄女若觉得我家三郎还可堪入眼,不知可否改天由叔叔拜访姜翁,继续商谈你二人婚事?”
姜文心未忙着作答,微笑不语,等了几刻后,见岳峰领着下人回来,带话说道:“二姑说了,知表姐你已将此事翻过,当不再多言……这枚霸刀堂金符是二姑吩咐的,一定要表姐随身携带。日后谁为难你,在江湖上找人放出,我岳家霸刀堂永远为你撑腰做主!”说着又故意看了看段怀皎,这才又交代一阵,更不忘以眼神提醒楚歌、皇甫翎与自己的约定后,遂径直领着两名婢子离开,护卫长辈而去……
“……段叔叔好意本不应推辞……但文心心中对此事暂还有芥蒂,不如……”姜家娘子正想暂缓此事,多观察段三郎一阵再行答复。然而段怀皎心中却是不愿发生变数,忙插话道:“……不如娘子随我等去长安城一游,由十二叔等随行,当一路无碍,权且当作远游散心,可好?这一路上娘子的所有用度和衣食住行大小细节都由小子照顾,就算是赔罪了……”
他这可算一石二鸟之计,既借此留下姜文心,又可带她离家闯荡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段县令顺势之下也一时不好反对,只得堆笑应下,对着段三叮嘱好一阵后,接着又向李晟等多般殷切恳求,请净武卫一定在一路上多加照顾,这才备了车马行箧,将众人送出门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