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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之中,谷应天讲完之后,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周铁衣翻看完了账册,啪的一声合上,“但有两个问题你没有说明白,第一,你为什么将这件事直接告诉我,第二,智和尚,或者大智禅院要那么多墨石干什么?”
谷应天答道,“我将这件事告诉周侯,一方面是为了体现我们宁王府的诚意,另外一方面是想要提醒周侯,您所认为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而敌人不一定是敌人,墨石问题,从三百年前那位墨家巨子就开始了,他带动了墨石采矿的发展,而后一百年,太行三省确实繁荣了起来,但是其中留下的问题盘根错节,让即使想要解决问题的人也变得盘根错节。”
谷应天这句话说得比较绕口,但周铁衣一下就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智和尚背后不止有你们宁王府?”
谷应天颔首,“智和尚辩经天下十余年,未尝一败,周侯觉得被他说服的人有多少?王上心怀天下,在周侯出现之前,只能够选择智和尚的方法,但是周侯出现之后,就选择了周侯,所以才让我将账册交出来。”
周铁衣轻笑一声,将利益背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果然不愧是纵横家。
“大智禅院源自公输家,其中公输家究竟有多少人在支持,周侯要明察啊,不仅是公输家,佛家,医家很多流派,我听说也支持智和尚的法门,至于智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多墨石,这也是我们宁王府好奇的一点,只不过我们以前没有太多的动机去查,他们给我们一个理由,我们就接受了,所以周侯想要去查的话,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个结果。”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周铁衣在宁王府用了晚饭,他也没有心思睡觉,就在庭院之中想问题,顺便给秦羽,李剑湖等自己要培养的人解惑,免得被其他人的歪理邪说带偏。
李剑湖的问题自然最多,他见周铁衣愿意解答,自然先问了自己最关切的问题,“周侯,将人脑从中间切开,真的能够解决墨石病的精神病灶吗?”
周铁衣看向秦羽,秦羽思考了一下,回答李剑湖的问题,“如果这个方法这么好用,那么智和尚为什么不大张旗鼓推行天下,反而是你这个在山铜府的人,虽然听说了大智禅院可以救人,却不知道究竟怎么救人的?”
李剑湖反应了过来,对秦羽道了一声谢。
而后周铁衣才说出他的一些猜想和推论,“这个方法肯定有问题,左脑,右脑确实分别掌握理性和感性,但肯定不是谷应天和智和尚口中的‘善’与‘恶’,不能够简单将左脑看做是智慧泉源,右脑看做是欲望源泉。”
“人的智慧包含了理性和感性,缺一不可,他们口中的善恶,我估计应该是他们规定的‘善恶’,只有这样,善恶才有一个确切的标准,所以智和尚会说出‘人就像是齿轮,在机关上精密运作’这番话来。”
秦羽思考了一下,“他们以佛经为标准?”
周铁衣想了一下,“应该是,那本所谓的佛经本身应该是诱导人精神分裂的一种法门,配合墨石本身逸散的杂乱精神能量,促使人精神分裂,形成两个自我,因为是从佛经中诞生,所以这两个自我在诞生之初,可能就遵循佛经之上的善恶标准,当然这其中还涉及到具体的修行法门,我没有了解清楚,也只是一个猜测。”
“人按照佛经上的善恶行事…”
李剑湖既感觉恐怖,同时思考了一下,好像这确实可以做到智和尚说的,根除恶根,从而达到无杀无恨的大智根界。
不过他毕竟跟着周铁衣学了那么久,稍微一思考,就发现以前自己零星听的那些佛经很有问题。
因为在佛经之中,所谓的‘天人’,‘罗汉’,‘菩萨’,他们好像只用享受永远的快乐,那里没有恶念,也没有欲望,甚至不用劳作,所以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发展变化的动力,因为那里的一切都已经是最为美好,最为完美的状态。
而跟随周铁衣学习的这段时间,李剑湖对于道理认知最多的就是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之中,人如此,善恶如此,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道理。
周铁衣看向天空中圆月,在想另外一件事。
在自己的明月系统被验证能够有效治疗墨石病中的精神病症之前,智和尚这么做虽然是歪理邪说,但本心出发是好的。
但验证了自己的明月系统,智和尚仍然不愿意放弃他的‘断恶根,结善果’法门,那么就只能够说明智和尚以及他背后支持的各方势力另有所图,而且看到了成果,到时候双方的争斗就再没有缓和的余地,就像谷应天今天提醒自己的一样,智和尚辩经天下十余年,究竟有多少人支持他,多少人反对他呢?
“等我从这里出去,一定要禀告姑母!”
幽深的矿洞之内不辨天日,与神秀一同游历天下的赵佛儿表情凶狠,赌咒发誓!
他没有说后半句要将大智禅院满门诛绝的话,因为他怕遭受一顿毒打。
五月初,神秀与周铁戈赌斗落败,谢绝了师叔空海将其带回法华寺治疗右手的建议,立誓游历天下,见证苦谛,以此右掌,度十万人,赵佛儿为了躲避周铁衣,与神秀结伴,一同游历天下。
他们从天京出发,一路向南,出了天京城范围,过了大夏最繁华的中心,入了六,七月,大旱无雨,七,八月有诸省道作物歉收,百姓逃荒,他们被裹挟在逃荒浪潮之中,向着太行三省而来。
太行三省云雨充沛,又以采矿为生,历来就是逃荒者的第一选择。
最开始来太行三省的时候,神秀,赵佛儿还接到了粥铺布施,甚至布施的粥铺‘善人’们还提供了工作的机会,介绍大批逃荒者到各处矿场工作。
神秀和赵佛儿就被送到了山铜府,大智禅院下属的卧佛山矿场。
但真正来到矿场,赵佛儿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疾苦,这里的矿头轻则辱骂,重则鞭刑,这中间,赵佛儿不是没有尝试反抗过,他甚至高呼自己是天后侄子,但在这矿区之中,大家只当他是痴人说梦,因为这两三个月的周游天下和半个月的挖矿生涯,早就让他从玉京山的富贵种化为山铜府的泥巴人了。
裸露的肌肤不仅干枯,覆盖一层黑黑的炭灰,而且交织着各种新旧伤痕,只能够依稀辨别出一个人样来,连头发都只留下短短的寸茬。
而赵太岁本身,连佛门九品‘初禅’都没有入,更是无法反抗矿头。
他起初对身边的神秀恨极,他那么仗义向姑母低头,求取救治之法,而后陪神秀出来行走天下,但神秀是真舍得将他骗到这个黑矿山来!
但他不笨,经过几次矿头毒打之后,他明白,如果没有神秀,自己真的会被打死在这黑矿山之中,到时候自己说破天的身份也没有用。
在神秀身边,至少自己被殴打的伤势能够得到救治,至少不会稀里糊涂死在这里,而且出天京之前,神秀也告诉过自己,这一路上会比自己想得要苦。
赵佛儿咒骂了一声,周围的矿工们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赵佛儿,这孩子真可怜,听他旁边那个沉默寡言的同伴说,从小就得了失心疯,根本分不清楚自己是谁。
至于赵佛儿说自己是天后的侄子,其余的矿工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在矿洞这无天无地的地方,别说是天后的侄子了,就算是天后又能如何?
咒骂了一句,赵佛儿咬牙切齿地看向旁边沉默挖矿的神秀,“你还要挖多久!”
神秀倒是没有拒绝回答赵佛儿,他放下手中的铁锹,隔绝其他人的感知,回答道,“有两种方法出去,第一种,你入了佛门九品‘初禅’,到时候就算没有我,你禀告矿头,经过矿区的验证,他们也会放你出去的。”
赵佛儿只觉自己心中贪嗔痴三念前所未有的厚重,连当初刚出天京,内心挣脱牢笼的感觉都没有,如何能够进入‘初禅’,他恨声道,“第二种呢?”
神秀抬头,露出思考的表情,“当年智和尚周游天下,曾经来法华寺,与讲经首座辩法,我当初作为讲经首座的知客僧,听闻了那场辩法,那个时候,其实我就对他所谓的断恶根,结智果的法门疑惑,只不过在当初,所有人都找不到更好的治疗矿工墨石病的办法,所以我来此,是想要看看他的法门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想要看看周铁衣究竟会怎么处理墨石。”
“那你看到了吗?”
赵佛儿双目通红。
神秀重新拿起铁锹,对着面前矿壁一凿,“快了。”
他这一凿下去,一股杂乱的精气神从缝隙之中喷涌而出,刚好落在赵佛儿面上,赵佛儿一时间喜怒哀乐爆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只觉得神秀前所未有的可恶,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挥起身边的铁锹就对神秀砸。
神秀闪身避过,对身边的同伴喊道,“他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