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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公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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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竺寺一厢房。

李老夫人拉着李信棠的手,几欲落泪:“佛门清静之地,怎么就发生了这等事……”

李信棠道:“娘,其实我也并没有叫他占到什么便宜。”

李老夫人哀叹道:“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贞洁名声,是女子最好的嫁妆。出了这等子事,叫以后的婆家怎么看得起你?”

“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怎么就不能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呢?”

李老夫人一时气不得又笑不得:“你还贫嘴!”

李信棠问道:“娘是要怪我吗?”

李老夫人道:“我不怪你又顶什么用?人家只道是你不规矩,乱走动,才独自撞见个外男……不说这事,我且先问你,为何动手打人?”

李信棠想了想:“因为……因为我凶?”

李老夫人瞪她一眼。

李信棠道:“娘可知《水浒》中,林冲因何上梁山?”

李老夫人道:“这我却是知道的。自然是那高衙内看上他美妻,陷害于他,逼得他上了梁山。”

李信棠道:“那娘还记得他上梁山之后,他妻子又如何了吗?”

李老夫人沉吟些许,含糊道:“又不是要紧人物,怎么记得……”

“林娘子自尽而亡了。”李信棠默然片刻,又道,“在这个世道,女子是不能既美丽又无害的。”

李老夫人道:“可……怎可相提并论?不过区区一个小参军……”

李信棠垂首道:“有何不同呢?因着这个参军占得了我的便宜。我便要么闭门不出,惶惶于怕遭人嫌弃;要么人前赔小心,忍讥讽,受白眼,直到赎清罪过……”声渐哀婉。

李老夫人伸手摸摸她发:“不过做事不够聪明罢了……何罪之有?”

李信棠道:“我是不怕别人眼光的。母亲若要我赎罪,我便赎罪。”

老夫人气道:“需得向谁赔不是!又没有对不起谁!”

李信棠道:“可……可若不如此,谁人家会看得起我呢?”抬起袖子搽搽眼睛。

老夫人不禁道:“若真是这般人云亦云的人家,这孽缘不结也罢!”

李信棠不禁喜笑颜开,当即扬起小脸鼓掌:“吾娘英明!”

李老夫人见她眼中哪有半点泪痕?“好呀,你这惹祸精!闯了祸,不知反省,还要你老娘来心疼你!”举手要打她。

李信棠轻盈跃起,边唱着“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的孩子像块宝……”边推开门飞也似的逃了。

此前的事叫婢女夏宝心有余悸,一见李信棠跑,也跟着哒哒哒的跑起来。

两人便到了附近的池园。

此处有一个大池塘,名青莲池,若是夏季,便可见青莲朵朵。池中有一座假山,听得人声,便有锦鲤绕过假山游来。

池边有一座红顶八角亭,亭柱上镌金字联:佛若不渡我,我便去渡人。外围朱红栏杆,阶边种植香草。

李信棠坐上临池美人靠,把手对着夏宝一摊:“哎哟我疼死了,有消肿的药么?”她先前扇得太用力,掌心现在还是一片红肿。

夏宝惊呼一声,忙掏出随身的常备药来,替李信棠抹上,责备道:“姑娘金尊玉体,何苦自己动手。常妈妈蒲扇大的巴掌,叫她去扇呀!”

李信棠哼哼两声,从腰间锦袋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便往池子里喷。

夏宝没眼看:“小姐,你这样太……太无礼。”

李信棠道:“我吐的瓜子仁呀。”

夏宝探头一看,果然看见锦鲤竞食,顿时嫉妒不满:“呸,不过是水里的呆头畜生,怎么劳姑娘亲自给它嗑瓜子。”

李信棠问她:“那你要不要?”

“要的要的!”

夏宝立时眉开眼笑,张嘴去接李信棠递来的瓜子。不过见到李信棠随意支起一条腿,不由大惊失色,怕叫人看见这不雅坐姿,立刻做贼似的四望。竟真叫她瞧见枯柳树下,一道人影。只是静静而不动,比那枯柳更无声息,一眼看去,竟不易叫人察觉。

“咦?”夏宝扯扯李信棠袖子,“姑娘,好似有人要跳水!”

李信棠闻声望去,远远看见一个碧衣女子,先是觉得眼熟,很快识得是那被“捉奸”的钱姓女子。李信棠又剥颗瓜子喂鱼,淡淡道:

“不用管她,水浅得很。淹不死人,倒是会冻死人。”

夏宝呆呆道:“哦。”

听得这话,钱小小本朝着池水探出的步伐,略略缩了回来。她转脸向凉风亭,望见亭

中少女,红衣灼灼,姿态闲散。因着距离,无法细观眉目。一眼望去,只叫人觉得美丽。

这是一道很难令人忘记的身影。

钱小小心中五味陈杂……她难道没有听见人们怎么传着她的流言的吗?为何还能如此闲淡?就因为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傅吗?

钱小小心中不平,禁不住开口诘问:

“为何天道如此不公?”

李信棠已改坐成跪,懒懒地趴在栏杆边,看游鱼。

“天道或许不公,人间却可有公。”

“人间有公?”钱小小不禁露出似嘲似讽的轻笑,“小姐可知是谁将我骗去着了道的?正是我那亲亲堂妹!人间有公,公在何处?!”

她的讥笑,竟显出悲怆来。

李信棠却犹自神色淡淡。

“在我,”她开口答道。抬眸,却是天然的容色逼人、眉目灼灼,“在你。”

离开时,夏宝回头望怔怔的钱小小道:“姑娘,我们便不管她了吗?她若又寻短见怎么办?”

“人会被错误的思想杀死。何以见得,她偏会死呢?”

夏宝呆呆地:“……”

她本就知道自己不大聪明。但自从跟了小姐,便觉得,自己聪明的时候越发少了。

回去的路上,却有人从斜刺里出来,拦住了路。为首的是个华服男子,一旁跟着的随从作个揖,兀自道:“李姑娘有礼了。”

夏宝奇道:“你是谁,认错人了吗?”

随从道:“哪能呢!我们公子乃秦相嫡子,单名一个骛字。久仰小姐大名。”

秦骛看着李信棠浅笑,捧手略行一礼。

主仆俩都等着李信棠受宠若惊,抑或含羞带怯。却见人只抬眼略一思索,随即一句“不认识”,便转身走了。

夏宝满腹疑惑:“小姐,他真是秦相公子吗?”

李信棠初来京城,哪里认得人。即便知道名字,也对不上脸。因而微讶:“怎么,他不是?”

夏宝道:“我就是觉得,秦相家的公子怎么……”

“怎么?”

“没有没有。”夏宝可不敢随意置喙权贵子弟。

两人回了厢房。临近傍晚,用了素斋,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李信棠回自个小院的途中,见到了休沐在家的李信义。李信义时任礼部尚书,年过四旬。在这掉下片瓦片,都能砸到个一品大臣的大燕京。他虽不是什么权势滔天的人物,到底久经官场,自有一派威严。

李信义面色黑沉、眉头紧锁,先是打量李信棠一番,才沉声问道:“听说京兆尹手下的司户参军曹延禄欺负了你?”

李信棠瞠大些眼睛,惊异道:“哥哥这么快便知道?我却不知那参军姓曹。”

李信义哼了一声:“不知道也无妨,不过一阶下囚罢了。”

“怎么?”李信棠奇道,“突然就下牢房了?”

李信义道:“有眼无珠之人,自取其咎。他哪只手欺负了你?我叫人废了他的手。”

李信棠仰脸道:“哥哥,我是觉得,他并不是凭着有那只手才敢来欺负我;他凭的却是他手中的权势。与其废了他的手,不若去了他的功名。拔了豺狼的尖牙利爪,它才痛苦呢!”

李信义道:“好,依你。定为你出了这口气。”

李信棠不依:“哪里是为我出气?我哥哥分明大义凛然,见不得有人仗势欺人,势要惩奸除恶、为民除害,好叫这世间浩气长存!”

“好,好!”

李信义哈哈大笑。

待到晚上,李太傅垂钓归来,李老夫人便与他说了白日之事。只觉此事虽小,但信棠竟不以女子名节为意,恐惹大患。只她自己舍不得训女儿,便使唤老伴去:“她跟着真人读了许多书,伶牙俐齿的。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我大字不识几个,哪里说得过她?”

又道:“就算你学富五车,只怕也要给她的歪理绕糊涂了。”

李太傅一向认为教养女儿是妇人的事,哪有老父亲坐下来和女儿谈心的,成何体统?但被老妻这般那般一说,竟激起了胜负欲,便摸摸胡子道:“我这就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是夜,李太傅推开书房门。便见灯下,李信棠正坐在他的官帽椅上看书。有心说她几句,但见月下女郎,如入书中世界,眉目之间无红尘之忧虑,只见星河月梦。不由便心软,提醒她一声:“娇棠。”

李信棠回神起身:“父亲来了。”

李太傅坐下身来,若闲话家常一般,摆下棋盘,招呼信棠与他下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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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棠帮忙摆棋子,道:“先说好了,我可是个臭棋篓子。”虽说太清真人擅围棋,也有颇多棋谱。她却并未曾学。只因真人并不得空,时常陪她下棋的是观中小道姑。棋友都是三脚猫的水平,李信棠不想独孤求败,而想享受“棋逢对手”的乐趣,便只好不思进取了。

李信棠正举棋思索,便听李太傅道:

“你初归家那天,你娘曾和你说起京中人物。你可还记得崔觉?”

李信棠一时警觉起来:“怎么?”

“崔觉并未娶妻,而家中有十妾二十姬。”李太傅说起话来,慢悠悠腔调。李信棠越发警惕,小心落下一子道:“爹爹为何说起他?”

李太傅道:“崔觉曾有一宠妾,名为玉珠。年方十八,能歌善舞,美艳绝伦。一次宴饮,宾客为玉珠所倾倒,崔觉便将玉珠赠之。不想玉珠不愿易主,竟坠楼自亡。时人感其痴情,为其赋诗云:玉珠殊绝世,能舞小蛮腰。玉容娉婷者,楼前不负君。”

又摸摸胡子,赞道:“哪怕只是一小小歌女,若懂得守身如玉,也殊为可叹,叫人刮目相看。闺阁良家更不可不知名节之重,而当爱惜羽毛!”

李信棠微微一笑:“她叫玉珠么?真是个好名字。父亲有没有想过,她或并非是爱崔觉?”

“嗯?何出此言?”

“以为脱了苦海,原来依旧玩物……”她轻轻落下一子,棋盘上“啪”的一声,惹得灯花一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