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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信棠妹妹。” 李信棠闻声回首,却是秦鸾送走诸人后返还。 秦鸾细细打量她的眉目,温声笑道:“我欲雨中游湖,不知妹妹可愿与我一道?” 主仆一行人便来到一处湖边,靠岸泊着一条轻舟,有一船夫穿戴箬笠蓑衣,持兰桨候于舟中。 秦鸾领了李信棠上船,夏宝欲跟上,却被秦鸾婢女拉住,道:“舟中茶点雨具,一应皆齐备。你我跟前跟后地伺候,怕扰了小姐雅兴。不如夏宝姐姐与我一道,在此等候。” 夏宝犹疑,心中不肯。 秦鸾见李信棠似凝神思索,便道:“此舟名莲花舟,为便于采莲故,而甚轻小,船篷仅容两人。今日春寒料峭,只怕她们候在雨中伤了风寒。不如叫她们去附近茶棚喝杯热茶,信棠以为何如?” 李信棠便答应了。 两人入了船篷,隔着茶几,相对而坐。小火炉上烫着茶,秦鸾为李信棠斟上一杯,笑道:“今年春雪盛,梅花亦晚发。我知有一处湖中岛,梅花与桃花齐放,堪称奇观。欲携妹妹往观。” 小船并未径取小岛。初春虽无荷花,却已有青青浮叶,随波荡漾,亦不失为一道美景。春风送来飘渺乐音,和着水声,仿佛要荡尽胸中尘埃,难怪名之曰:静心湖。何况,岸边观湖,是风景;湖中观岸,又是另一道景致。桥堤高塔,皆有掌故;柳树红花,雨中看去,恰似红烟绿雾。 如此游玩半个时辰,眼前方现出一座湖中小岛,岛上一座雕檐红楼。 “此乃湖心居,据说曾是白居易寓居之所。乐天每每于此,载妓同游。因其品性高洁,时人便于湖中多种青莲。“秦鸾持伞立于舟中,向李信棠娓娓道来。 小舟漂近石埠头(水边台阶),见李信棠眉目有所动,她又补充道:“湖心居的书房,还留有香山居士的藏书,及一幅时人所作的《九老图》。”秦鸾率先登上湖心岛,又伸出手来:“扶着我的手,莫要摔着了。” 两人登了岛。果然岛上桃花含苞,梅花绽放,殊为冶艳。李信棠见有下人往来,犹疑道:“冒然而来,不知此处主人会否见怪?” 秦鸾道:“主人不常住此地,且与我相熟。妹妹勿虑。” 湖心居临湖而建,两人走过雕栏走廊,旁有屋名“听湖轩”。李信棠见秦鸾驻足,便问道:“不知书斋在何处?” 秦鸾道:“须上二楼。且在此间休整,屋内燃了炭火,我们先暖过身子,去去寒意。” 李信棠怕她是觉得冷了,也便不好拒绝。进得屋,可见布置精美,迎面一面绿纱窗。不愧为“听湖”轩,湖水声阵阵,如拍在耳边。李信棠推窗望去,果然见窗下便是湖水,直可于窗中垂钓了。 李信棠不由一笑,却听噼啪一声,茶盏翻倒。秦鸾“哎哟”一声,慌忙拂衣,对李信棠道:“我去整顿衣裳,妹妹在此等我片刻。” 李信棠应了,复倚窗边。片刻后闻得脚步声,却见两个仆役过来守门。正疑惑,又见一高大男子闪身而入,含笑施礼: “信棠妹妹,好久不见。” 李信棠一贯不记脸,问道:“你是谁?” 秦骛道:“在下秦相之子,单名一个骛字。字飞云。姑娘果真不记得了吗?” 李信棠道:“哦,是你。” 最近近几日,出门总收到信笺,也不知是谁,俱托于路人之手。她不放在心上,便都扔了,但还记得落款是“飞云”二字。 又问:“怎么?有事?” 秦骛走到桌边,为两人倒上茶:“不过是想和姑娘说说话,一解相思之苦。” 李信棠道:“无从相知,何来相思?” 秦骛道:“只怕我与姑娘前世定情,一见姑娘,我便知道,姑娘是我此生寻觅之人!我倾慕姑娘久矣,多次托信相约,姑娘却这般冷酷言语,当真是没有心么?” 李信棠道:“前世?你怎么知道我上辈子不是一头驴呢?” 秦骛深情款款道:“那我们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驴。” 李信棠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公驴呢?” 秦骛皱眉道:“我们不谈前世,只看眼前。”说着打开手边妆奁,取出种种珠宝珍玩,置之桌上,“在下俗人,置千金而备薄礼,愿得佳人一顾。” 李信棠道:“天色已晚,恐仆婢担忧。我想回家了,你想送送我么?” 秦骛兀自把玩珠宝,嬉笑而视之:“何必急着走呢?与我多待一会儿不好吗?” 李信棠不再理他,自行向门外走去。两侧仆从立时挺身挡住,且伸手关门。 李信棠道:“秦
公子什么意思?” 秦骛道:“我喜欢你,想和你待一起罢了。” 李信棠转身,泠然道:“可我却不喜欢你。” 秦骛道:“没关系。你不曾与我相处,又哪来的机会喜欢我?以后莫再这般拒人千里了。” 李信棠一时无言以对,道:“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秦骛奇怪道:“为何?你我之间,低娶高嫁,我不嫌你家族势弱,怎无可能?难不成你想和我姐一样,进宫当娘娘不成?” 李信棠委婉骂道:“秦公子斗鸡走狗,眠花宿柳,人称花花太岁。我实在不喜此类男子。” 秦骛被他爹骂的这类话,早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见李信棠骂人也这么柔情美丽,心中更加喜欢,道:“你不喜欢,我改了便是。” 李信棠道:“那你改了,再来找我吧。” 秦骛道:“不行,我要是改了你还不喜欢,那我岂不是白改了?” 李信棠道:“我身子不舒服,想回家。” 秦骛一脸关切道:“莫不是着凉了?”说着上前要摸李信棠额头。 李信棠一掌拍开他的手。秦骛见她好心当做驴肝肺,不由怒上眉色,冷喝道:“怎么,真以为自己有几分颜色,多得几句奉承话,就是个玩意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本少爷少时爱逃学,父亲便高价为我置了这居所,好叫我专心读书,此事京中人人知晓。” 随即冷笑道:“怎么,你不是听说本少爷今日在此,特意来偶遇的么?” 李信棠冷目而视。 秦骛一时语顿,情迷其中。 只觉她远观恍若仙女,近看更似菩萨。一时心中难耐,不禁伸出手去,摸摸看她的脸、她的眉眼,好知道、为何如此动人心魄。 “啪!” 确是李信棠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她扇得不轻,倒是也不疼,但属实火上浇油。秦骛捂脸道:“你干什么?” 李信棠微笑道:“色令智昏,叫你清醒一下。” 秦骛心中怒甚。身为女子却不肯顺从男子,身为贱者,却不肯侍奉贵者。今日,他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岂非堕了他的威风、损了他的雄风!当即向李信棠扑去。 这秦骛虽是酒囊饭袋,到底高大壮实,李信棠摆脱不得。其实秦骛原先倒没有霸王硬上弓的打算,只是美人在怀,似有处子香弥弥:掌中腰肢,更是不盈一握,不由得心猿意马,鬼迷心窍……双手便不规矩起来。 不一时,见怀中美人不再挣扎,色心更动。听得李信棠道:“秦骛,叫我为你跳支舞吧。” 秦骛不由心中大喜,心神荡漾,当即松手,忙不迭问道:“什么舞?” 李信棠娇声道:“你看呀。” 一个轻盈旋身到厅正中,款款脱去貂裘,一点一点摘掉头上的珠翠钗环,略一犹豫,又退下手上寸余宽的金镯子。一身红衣单薄,对着秦骛轻盈一笑。 秦骛立时神魂飞散,不知今朝何夕。恰此时,李信棠转身冲到窗边,飞身跃出! 窗外传来激荡的水声。 秦骛一怔、一惊,又一怒:“贱人,敢跑!” 也爬上窗口,跳了下去。 只是湖水如冰,向外游了两步,秦骛又哆嗦着游回。忙叫奔来的仆人:“快、快拉我上去!冻死爷了!” 当时,秦骛一是想防李信棠逃走,又因为船夫不是自己人,便将人支走,只约定申时来接。 此时无船可用,便踹仆役下水:“游!给我追!”湖水冰冷锥骨,谁也不想下去。何况,秦公子碰了太傅千金,自然不会有事;他们这些男人若是碰了,难保不死。一个个只是推脱不识水性,被踹下水的,扑腾两下便作抽筋,爬上来,任由秦骛怎么踢,只是装死。 只是……太傅千金若是冻死了呢? 秦骛破口大骂:“关我屁事,是她自己跳湖的,又不是我扔进去的!” 虽如此说,到底知道又摊上了一桩麻烦。便放了信号弹,叫人速来。 静心湖另一边,十几个青年会于亭中,烫酒行飞花令。诸君列坐,时而清啸,时而高谈。座中更有闲僧说禅,名妓吹笛。 崔觉起身,一袭白衣,立于湖边石上。 文诚踱到一旁,也跟着欣赏这静心湖,看了一会儿,活动几下臂膀道:“我看这水一刻不停地动荡着,叫什么静心湖,不如改名叫动心湖。” 文诚说完便走开了。 崔觉仍然吹着微寒的湖风,神色淡漠,只是飘渺的眸光忽然一变,凝注着远处那片莲叶荷田。如锦鲤般,只见从
青翠荷叶中,游出一抹纤红。 她游近了,抬起一张冻得白生生的脸,于乱中探手捉住了他的脚踝。 崔觉低头看她。 濡湿的黑发贴着雪色肌肤,红衣在冰冷的湖水中纠缠、燃烧。她亦仰看他,眉目娇娇而灼灼。如此脆弱,又如此炽烈。 湖水仍在拍打着岸石。 她如寒冬的手,带来刺骨的寒冷,使他从此沉沦于整个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