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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心头好像浮现出千百种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仅仅只是一剑反手刺那鬼孽心口,将阿雉往外一送,赶在慕朝游坠崖之前,拥着她一齐跌入了百丈渊崖。
慕朝游感觉到自己在急速下坠。
在跌下悬崖的最后一秒,王道容突然出现,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王道容迅速将手中长剑刺入山壁,以减缓二人下坠的趋势。少年指骨寸寸崩裂,渗出鲜血来,唇瓣却紧抿成一线,不肯轻言松手。
直到剑刃终于不堪承受两人的重量,四分五裂。
王道容往下扫了一眼,在两人落地的刹那间,及时调整了身姿,将身一转,以己身为肉垫,抱着慕朝游重重砸落在地上。
脊背与后脑同时承担着巨大的撞击力,王道容只觉眼前一黑,霎时间便失去了意识。
……
黑暗。
无尽的黑暗。
王道容孑然一身行走在漆黑的甬道中,远处亮起一星的火光。他微微一怔,未及多想,下意识地朝那火光走去。
甬道的尽头,燃起了一堆篝火,一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正围着篝火团坐着。
柴火之上架着一口破锅。
水已经烧得微热,锅里绑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僮。
那小僮被剥得赤条条的,乌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形容十分狼狈,但唇红齿白,肌肤细若白瓷,明显出生优渥。
仔细看去,这锅内被人烹煮的小僮,样貌竟与他酷肖。
被人绑在锅里煮,这小僮却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冷静,一双乌黑的眼平静寒凉如磷火,幽幽地望着眼前的流民。
火光跃动,自人身上惊起一道道扭曲的影,像鬼在跳舞。
鬼跳动着,贪婪地淌下涎水来,打量着这活人如鬼的世间。
其中一人瞥见那小僮的视线。这小僮瞧人的时候双眼是直勾勾地望,他眼黑多,眼白少,平静过头便呈现出一股古怪的非人感,令人心惊胆战。
那人被他看得心头火起,烦躁起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劈头盖脸便扇了他几嘴巴,直将小僮白嫩的肌肤扇得高高肿起。
一阵风来,火光跳动得更加激烈,像是湮灭的人性与跃动着的欲望。鬼影也扭动得更加激烈,贪婪地,激动地,涎水越发汹涌,快快,那细皮白肉,咬一口滋味定美。
在他们脚边散落了一地白森森的死人骨头,瞪着两个黑窟窿,很明显这是死在小僮之前的“前辈”,骨头上那一点点肉丝都已被人舔得干干净净。
这是百姓与士族大批南渡的那几年,中原战乱,流匪四处为恶,人一旦饿极了便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便是世家大族有部曲一路护着,也惶惶终日,生怕哪一天就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路上的野鬼。
小小的王道容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与王家的车队走散,身边仅仅跟着一个僮仆,在遇到因为饥饿而失去理智的流民之后,僮仆将他送了出去,换得了自己的一条生路。
小小的王道容容色镇静,他的心底,奇怪的没有感到任何恐惧之意,更多的是好奇,小僮态度抽离,好奇而冷漠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战火湮灭了一切仁义礼仪,伦理道德,这一刻他直面的是人类最原始,最残暴,最凶恶的欲-望。
王道容只瞧了一眼,便事不关己地,平静地收回了视线,任由锅内的水渐渐沸腾,小僮最先被煮熟的是外层的肌肤,然后便是肉和脂肪,心肝脾胃,在沸水里煮熟了,煮化了。
已经很久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未曾做过这个梦。
与梦境不同的是,现实中,不久之后正巧有一伙胡匪经过,这伙流民忙着逃命,竞相作鸟兽群散,哪里还顾得上他。
逃跑途中有人撞翻了大锅,幼时的王道容从锅里摔了出来,强忍着疼痛,赶在胡匪到来之前,将自己凑到火堆前,烧去了身上的绳结,一瘸一拐地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的道路。
侥幸逃生之后,他不知往何处去,只能赤-身裸体地惘惘地行走在原野中。
在这之后数年,王道容会常常做梦,梦到险些被流民烹煮分食的这一日。他也没告诉王羡自己曾经历的一切,因为在他看来实在不值一提。
日夜做梦,也不是因为害怕,更准确地说是想——
重温。
那跃动的火光,劈剥作响的柴火,人们凹陷的双眼里深深的贪婪,给他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的乐趣,游走在生死一线的感觉叫人战栗。
或许这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他流着王家的血,琅琊王家子,尤擅在风雨飘摇,权力更迭的政治漩涡中,放手一搏,火中取栗,又在既得利益之后,谦抑节欲,作出温良恭顺的平正姿态来。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乐于游走在生死一线中的疯子。
王道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远方的黑暗越来越浓,黑得伸手不辨五指,更休说方位,他心中正不解之际,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熟悉的呼唤。
“王道容!”
“王道容!!”
是慕朝游的声音,王道容微微一怔,旋即睁开了眼
下坠时的冲击力,让慕朝游和王道容两个人都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慕朝游受伤最轻,也最先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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