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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慕朝游纳闷,藕花却轻笑了一声,扯了她到一边低声说:“恭喜你,娘子是信任你抬举你呢!你平日机敏,也没少在娘子近前伺候。
“到前面伺候郎主可不比在这里扫地烧水要强?!
“咱们郎主平日里也是个爱吃的,今日劳顿,都没吃什么东西。郎主有什么想吃的你记着,若你将郎主吃喝伺候好了,荣华富贵是少不得你的了。”
慕朝游没真被这一席话冲昏了头脑,但见除了她仍有藕花、小蚌等七八个侍婢在侧,倒是合情合理。她没瞧出什么异样来,便暂时抛下不解,匆匆洗了个脸收拾了一番跟着人去了。
张悬月压根就没指望王羡见到慕朝游的第一眼,就能神魂颠倒,不可自拔。若真如此,她反倒要不安了。
今日不过试试水,拎到跟前认个脸。她忍不住在屋里兜了一圈,拎着扇子又往榻上一歪。
正在这时,菱花来报说是王道容求见。
张悬月吃了一惊,赶紧把人迎进来。
王道容羽衣玉冠,清逸绝伦,神秀焕彩,一进门,冲她略略颔首,“张娘子。”
张悬月知道他不是来看自己的,便道,“你父亲舟车劳顿,我叫人烧了水,伺候他沐浴换衣先。”
王道容没吭声。他方才才与王羡就近来朝居变化密探了小半个时辰,该说的都已说尽了。
对于王羡,他自认没有那么深厚的父子亲情。特地跑这一趟,不过是虑及慕朝游正在张悬月身边伺候。他当日一气之下,命慕朝游进府做他贴身侍婢,其实事后便已经后悔。他仍是要娶她为妾、为妻的,能否成事王羡的态度便至关重要。
今日是慕朝游与他生父初见,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只是他不好直言相告,只得与张悬月寒暄了两句。张悬月请他喝茶。
王道容呷了口茶水,捧着茶盏,委婉开口,“容昨日在水云园遇到了娘子院中侍婢。”
张悬月不意他提起阿酥,讶然说:“你说阿酥?”
王道容颔首,淡淡道:“容前些时日苦夏,食欲不振,那个婢子厨艺倒是颇合容的胃口。不知她可在此处?”
王道容神清气和,张悬月也未曾多想,“阿酥办事机敏,你父亲回来身前少不得伶俐人,便叫她跟藕花那几个婢子过去伺候了!”
话音刚落,王道容神色遽变,霍然起身,面白如雪!
——
而此时慕朝游正站在室内,隔一道水晶帘,跟藕花、小蚌诸婢等待着汤池内沐浴的此间主人——王羡的吩咐。
南国士族生活奢靡,主人洗沐时身边七八人侍候在侧也不过寻常。有人搓背,有人奉香,有人落花,有人弹琴怡情,有人捧着盛放冰镇瓜果的金盘,还有那捧着衣巾管帽随时等候在身边为主人更衣的。
王道容私下里生活靡费,但王羡不太喜欢这些。
毕竟是张悬月好意,他不便回绝。一进了汤池便叫人都退到帘外听命。
慕朝游捧着衣冠,双臂发酸,渐渐有点捱不住。
周围白雾缭绕如云丝缕游动,兰麝香雾浸了水汽,沉闷溽热的空气让她觉得愈发不适。
她偷偷活动了一番关节。又纳罕又佩服地瞧了一眼身边站立如松的诸婢,个个身段风流,乍一看弱不禁风,竟然个个都能巍然不动站上小半个时辰。
那位王羡公在汤池里泡了半天,久到慕朝游忍不住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缺氧昏倒在了澡堂子里的时候。
那位大名士终于姗姗发话了,“劳你们等候多时,进来更衣罢。”
慕朝游微微一怔。王羡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汤池后面帮忙烧水,隔着一道水晶帘也无从得见他庐山真面目。
她只觉得这嗓音出乎意料的柔和、熟悉,有种少年般的清亮。
但已来不及多想,只得匆匆捧案跟着其他几个侍婢鱼贯而入。
一抬头,入目可见的是男人的脊背。肤白如玉,腰背劲瘦,线条流畅有力,长发湿润乌黑。
那人听得动静,一边笑一边朝池边游来,破水而出,身躯高大,四肢修长。
脸一晃,露出姿媚眉眼,刹那间满室生辉。珠涤月华,柳含烟媚,那是如明珠破水夺夜而出的清丽灿烂。
但这并不是让慕朝游惊讶的,让她惊讶的是这人竟然是与她有朋友之谊的“王真”!
轰隆隆直如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响,炸得慕朝游头脑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捧案的手几乎端不稳盘中的腰带。
王真怎么会在这里??里面沐浴的不是王道容他爹王羡吗?难道王真就是王羡?
她认识的那个王真竟是王道容他生身父亲?!
这简直就像老天爷跟她开得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个认知,在这一刻夺去了慕朝游的全部心神,慕朝游只觉造化弄人,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脚步再也拔不动一步,而这时其余侍婢已经近到了他身前,她的僵立便显得尤为突兀显眼。
王真,或者说王羡,纳罕地瞧着那不远处僵立不动的女婢。
“你……?”他正要叫她近前。
那女婢倏地抬起眼,一双大而黑的杏眼,怔怔地将他瞧着,那呆头呆脑的模样正合遥远记忆中的那一抹倩影。
这一刻,王羡也如遭雷击,呆在了原地。他最初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许是泡得太久大脑都泡得不太灵醒了,否则,怎么会将家中的侍婢错认成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呢?
王羡愣了一愣,不顾身上丝缕未着,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定睛先将眼前人瞧个清楚,“你——”
男人身躯高大皎白,白得像最鲜嫩的羔羊。
慕朝游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冷不丁却被王羡捉住了手腕。
他定睛想将她看得更清楚。
这一次王羡看清楚了,他的目光清清楚楚地描摹着她的眉,她的眼。
这侍婢正是慕朝游无疑!
他们双双呆若木鸡,怔愣在原地,王羡大脑几乎快要炸开了。
慕娘子怎么会出现在他家汤池呢?从会稽回返建康的路上,王羡曾不止一次想起慕朝游,他投降了,他认输了,他以为短暂地斩断与慕朝游的关系,不听,不看,他就可以不去想。
可是哪知道当小船悠悠荡荡漂浮在长江上时,他看得更清楚,听得也更清晰了,她的脸日日夜夜在他眼前浮现,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音。他满腔柔情亦如江水般澎湃热情。
他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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