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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人印象中的湖底、沙滩,大概都是铺着沙、生着各色水草的美丽茂盛模样。但洞庭湖底真实的情况可不然。
不少地方是只铺了一层厚厚的淤泥,零星探出几条瘦瘦弱弱的草来。这种地方平时没什么鱼群,就是潜伏在淤泥中的捕猎者都要饿得皮包骨。有些地方有石块凸起宛若陆地上的山岭,水流到此便会缓一缓,或者冷暖对冲。因而饵料便丰富,鱼群也要多些。鱼群多了肥料多,那水草也就茂盛。
这种地方就仿佛湖底的“绿洲”。面积大了饵料多了鱼群多了水草丰茂了,便晓得必然是有主之地。
李云心在高低起伏不平的湖底巡游了好一阵子,终于发现前方有一片水草丰茂之地。但此处丰茂,却不是因为地形,而是因为几艘船。
也不晓得是官家的船还是行商的船,更不晓得是何时沉没的。放眼望过去挨挨挤挤地连成一片,平白在一片平地上造出了高低起伏的地形。这时候的大船都是木质。木船沉没了,木头腐烂、船体内滋生了许许多多的腌臜物,更是小鱼小虾所喜爱的。又似乎经过了刻意的栽培——因此当李云心看到这里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森林”。
也不晓得是什么水草,在水流中成片成片、直挺挺地生了高老,仿佛冲天的树。根就扎在木船上,白色的须子纠纠结结地垂下来。鱼虾在林中进进出出,往外还有大片颜色各异、形态也各异的水草、礁石。
李云心看那礁石,竟像是陆地上富贵人家老远从太湖运来造景观的。但此处可没什么设计讲究,只都三三两两地堆在一处。然而一来胜在那太湖石原本就模样清奇,如此乱放也并不算丑。二来这湖中水草的颜色却是比陆地上丰富许多。二者相映成趣,倒堆出了另一番风味来。
李云心到此处,便看到了湖中的妖族。
他化身的这赤尾妖波儿灞虽然模样看着古怪,并不像人,但已经算是“有道”的了——能开灵智的畜类已是罕见,能化成人身的,那更是罕见中的罕见。如若不然,这世界上的畜类数量何止人的万倍亿倍亿万倍,怎的大妖魔的数量比道统、剑宗的高阶修士还要少?
市井之间的说书人在讲妖魔的时候常说某某妖魔麾下妖兵成百上千,如何威风凛凛,却都是不通修行的世俗人的妄言。想这洞庭君统辖洞庭三千年,且湖中宽广辽阔,可座下又有多少人形的妖兵呢?
李云心初见红娘的时候她身边不过数十人——那还是一湖妖魔公主嫁娶的排场。
因此他在此处见到的妖魔也不是随便游荡、随意撞见的。
这妖魔生得与赤尾妖波儿灞有些像,也是半人半鱼。但波儿灞上身臃肿、下身纤细,这一位却是下身臃肿、上身纤细。
见了李云心便急:“你怎的才回?大王等你许久了——大王有事叫你做呀!”
李云心也不说话,只冷眼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记得你的名字?”
那妖魔微微一愣,奇道:“咦?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波儿奔、你是波儿灞呀?”
李云心也不缓和神色。围着他转了几圈,再道:“你且给我说说今日大王召唤了各路妖王来做什么?咱家大王又是生了什么模样、喜欢哪种做派、平日里怎样拿捏?”
他来了个恶人先告状,那蠢笨的妖魔波儿奔倒是愣了。
但先愣一会儿,又嘻嘻地笑起来,指着李云心道:“噫,可是你巡湖时出了什么事、倒看着我像是假扮的么?”
李云心可不与他嬉笑。眉头一皱,自袖中取出那块从波儿灞身上搜出来的“珊瑚红骨令”,叫波儿奔细细地瞧了瞧,然后道:“你可看仔细了,此乃大王给我的珊瑚红骨令。”
“我外出巡湖的时候撞见了一个毛脸雷公嘴的行者,手持一根可长可短的棒子,只说是寻他师傅来的。见了我便喊打喊杀,还化成一个妖魔的模样,差点将我这令牌骗了去!眼下各路妖王聚会,可出不得岔子——你速将我问你的那些事一一细说了,我好瞧瞧你到底是不是那行者,然后才好回禀大王!”
波儿奔听他这样说,倒是吓了一跳,自顾自地皱起眉:“咦?这湖中还有会这样变化之术的大妖魔?前些日子有人在湖上飞来飞去,莫不是那人?”
李云心不接他的话,只厉声催促。波儿奔看他这副焦急的模样心中好笑,但终究还是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他说了一阵子,李云心便晓得为何是那波儿灞巡湖,而不是这波儿奔了。
那波儿灞虽然也不算异常的伶俐乖巧,但总能像人一样好好说话,还有自己的心思计较。而这波儿奔却是蠢笨。先前与李云心说他家大王的事情,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毛脸雷公嘴的行者化的。可说着说着便自己高兴起来,直说得眉飞色舞、得意忘形,浑然忘记了时间、自己出来是做什么的。
不但将李云心问他的说了,没问的也一并说了。说了足足两刻钟,才一拍脑袋,道:“啊呀,说得高兴,可耽误了大王的事!”
而这时候,李云心大致已经摸清了那位十公子想要做什么了。
说什么陆地上的朋友遭了劫难想要帮忙厚葬了实则只是一个借口——将各路妖王聚集于此而已。
他们要图谋的乃是另外的东西——不知什么人,通过什么渠道,找到了这些洞庭中的妖魔。告诉他们有一个真境大妖怪眼下就在洞庭中,希望他们除了去。
妖魔们虽说任性蛮横,可也不是随意任人摆布的。那“十公子”是所以愿意做这件事,乃是因为……
据说那进了洞庭中的乃是龙子。
李云心不晓得是不是道统在做这件事。但就在几天之前昆吾子那样郑重诚恳地向自己宣战——他李云心的心中也是对那道士生出了几分好感的。
但这种好感可不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注1),而仅仅是因为,他此前遇见的道士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李云心自己虽然不算好人,可总觉得道统、剑宗,应该是传统意义上的“正道”。既然是正道就该有个正道的样子——尽是些比妖魔还不如的东西,实在叫人不痛快。
而这昆吾子虽然同他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此刻已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然而,终究有了点玄门正宗的样子——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宣战,然后劝服。劝服不成便不多言语,颇有古时儒将之风。
因而李云心觉得此刻这洞庭里的事情……
虽说站在道统的立场来看,他们的确有理由这么做。
可总觉得透着一股子邪气儿。李云心精于此道,因而对这种气味格外敏感——这是阴谋的味道。
事情甚至可能都不像他眼下知道的这么简单。倘若此事叫他来做,就只可能是一个开端、或者局中局的第一步。
不过他既然嗅得出这种味道、且平日里最喜欢这种味道,自然也晓得该如何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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